镢頭有了。他便照著自己的規(guī)劃,在院子里一撅頭一個坑地挖掘著。
俗話說,冬天的土是死的,而六月里的土是活的。
因此,未羊父親每一撅頭深挖下去,都能帶出不少的根,有草根、椿樹的根、蔬菜的根等等。
這些根白白的,細細的,嫩嫩的......
他索性又挖一撅頭下去,折回時,又帶出了不少的根,白白的,細細的,嫩嫩的......
除了這些根之外,他還發(fā)現(xiàn),有一個灰色的螞蟻窩,螞蟻正熙熙攘攘的蠕動著。螞蟻被翻曬在太陽底下,霎時間,便都慌亂地爬動開來。
灰色的小螞蟻一個個爭先恐后地爬出蟻窩,緊接著,又驚動了一群群帶翅膀的大螞蟻,帶翅膀的大螞蟻一爬出來,最后,就留下了一顆顆米粒大小的螞蟻蛋。
有那么一刻,未羊父親幾乎被眼前的這一奇幻的景象,嚇了一跳,因為,他隱約看到地面上滲出一片殷紅來,如同一灘鮮血,旋即,又不見了影蹤,而這時,潮潤潤的泥土里,竟散發(fā)出一些許怪異的腥味。
仿佛是血腥味。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權(quán)當這只是錯覺所致。
事實上,有些小小生命,他是用肉眼看不見的。
而在他的眼里,只要每一撅頭挖下去,能帶出相當多的土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就是盡快把豬圈挖好,他好養(yǎng)豬。
于是,索性又一股腦兒挖了一撅頭下去。
這回又帶出了幾條蚯蚓,有雞腸子那么大,蚯蚓的身子已經(jīng)被鋒利的镢頭挖斷了,變成了很多節(jié),它們似乎疼痛難耐,像麻花一樣扭縮著身子,最后,緊緊地抽成一團。
蚯蚓是吃土的,即使身子斷了,也見不著一滴血。
未星看著斷成兩節(jié)的蚯蚓,心疼地問父親,“爸爸,蚯蚓疼不疼呀?”
他父親沒有應(yīng)聲。
未星又問,“爸爸,蚯蚓快要死了嗎?”未羊站在哥哥跟前,好奇地看哥哥和父親談話。
有那么一瞬間,他竟好奇想伸手去抓。
卻被他父親一聲呵斥,嚇得又把手縮了回去。
“你給我起開,小兔崽子,小心我把你的頭一咕嚕挖滾了?!?p> 顯然,他父親這只是在開玩笑。
但無論如何,說著說著,他便又是一撅頭挖了下去,挖出來的土里,又是許許多多細細的,白白的,嫩嫩的根,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小小生命......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未羊父親干得汗流浹背。
他幾乎把偌大一塊院子,挖開,又鏟平,最后露出成型的豬圈根基來。
這一天,他看著自己前所未有的偉大杰作,以他少有的父親般慈愛的手,撫摸著未羊的小腦瓜,慈眉善眼地說,“嗨,小伙子,看你爸爸我能干不?”
能干?
未羊不屑一顧。
事實上,他根本不在乎他父親挖的是好還是壞,他只在乎,他父親暖暖的手摸著自己的腦袋瓜,適才知道此刻的父親,大概才是他的親生父親,是失散多年的親生父親。
然而此時,他父親還不忘洋洋自得地瞅一瞅已經(jīng)成型的豬圈,仿佛已經(jīng)看到那里面跑著十多頭豬,豬正吃著他割的青青草,一點一點長大。
他不由地臉上露出詭異的不懷好意的壞笑。
到了晚上,胡慧蘭就拖著疲倦不堪的身子回來了。
未羊父親還不忘跟她顯擺一番。
而胡慧蘭卻懶得去搭理他,對他做了什么完全沒有興趣。
她知道他一向都是不務(wù)正業(yè)的,單憑這點,她就已經(jīng)跟他無話可說了。
然而,她一個女流之輩,按風(fēng)俗來講,又碰不得他一根汗毛。
縱使她想動手教育教育他,給他點顏色瞧瞧,但事實上,也未必能沾到多少便宜。
于是,便只好每天忍氣吞聲地過活著。
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無論如何,她都不會,也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她不屑跟他之間產(chǎn)生任何瓜葛。
她寧愿選擇沉默。
她想,只要他活得檢點些,不胡亂來,即便不下地干一次農(nóng)活都行。
她對他的期望從多年以前就已經(jīng)開始銳減,一減再減,到了現(xiàn)在,幾乎是無所欲求。
他只要幫她照看好兩個小孩也算是幫了她天大的忙,也算他,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來這個世上沒有虛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