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惠真沒想到，某天自己會生病。半夜夢見自己站在寒風(fēng)里，吹得人好恍惚，吹得心涌起陣陣寒意，緊接著胃部就抽搐著痛了起來，痛著痛著，李小惠就醒了。胃果然很痛，體內(nèi)像燒了個火爐子。口很干，她捂著肚子喝了兩大碗水，水一下肚，就沒命地嘔起來。剛躺到床上，又嘔了起來。劉東明嘟囔了一句，側(cè)過身便沒動靜了。
李小惠感覺自己燒得厲害，摸摸身體，又是冰涼冰涼的，心里一陣害怕，便搖醒劉東明，說：唉，我今晚不知怎么的，胃痛得厲害，還發(fā)燒。
劉東明說：發(fā)燒好，我這蓋著被子還冷呢。
李小惠拿著枕頭，想甩過去砸他一把，手沒力，又放下了。
這樣折騰了一個晚上，早晨怎么掙扎也起不來，還是痛。李小惠便跟學(xué)校請了兩天假，劉東明說：你這樣子得上醫(yī)院，我送你去醫(yī)院看看？
李小惠說：算了，進了醫(yī)院就是檢查，排隊半天還沒有個結(jié)果。我躺躺就好了，要不麻煩你幫我買盒胃藥回來。
劉東明說：那好吧。反正你這人挺犟，我也說不服你。你好好躺著，中午自己弄點飯吃。
李小惠沒說什么，側(cè)身就睡了。劉東明在鏡子前照了一番，便出去了。沒多久送了幾盒藥回來，放在床邊，說一會兒你記得吃藥，我上班去了。
李小惠躺了一陣，感覺略松了一點，便起來吃了個面包，服了回藥。躺在床上，拿了本書看。
不久，就收到了蘇南的問候信息：豬，你怎么會生??？你一直是個鋼鐵女俠啊。病了，記得按時吃藥，早點好起來。
李小惠說：小病，明天就來上班。
蘇南說：惠，別太大意了，好好檢查下。
過了一會兒，又來信息了，李小惠一看，是陳墨的，他說：大作家，生病了？要保重身體啊。
李小惠說：謝謝關(guān)心，大主任。別人都說我是鋼鐵女俠，小病而已，不怕。明天就能上班。
陳墨說：瞎說吧，你那弱弱的樣子，怎么是鋼鐵女俠啊。
李小惠笑了，頭一回有人說自己弱弱的，感覺真好，便說：謝謝啊，我還是喜歡做弱女子。
陳墨說：你本就是弱女子。不打擾了，好好休息，早日康復(fù)。
李小惠見陳墨不愿說了，也就沒回信息了。中午在家胡亂吃了點東西，劉東明飯后打了個電話，看她好了點沒有。然后說他今晚要晚點回來，單位要加班。
到了傍晚時分，美麗家作的學(xué)生陸續(xù)來了，李小惠強打著精神開了門，一屋子的學(xué)生嘰嘰喳喳的，吵得人越發(fā)的心煩意亂。她安排好學(xué)生做作業(yè)，自己伏在桌上，那沒出息的胃又一陣陣地痛了，額頭上好像還冒汗了，一個學(xué)生驚叫著：李老師，你的臉怎么這么白，你病了吧。
李小惠說：沒事，你們乖乖做作業(yè)，等你們做完作業(yè)我就去吃藥。
這時，林志強送林玲過來了，李小惠捂著肚子安頓了林玲，又坐下了，林志強出去又折回來了，說：小李老師，你這臉色不對勁，病了吧？
李小惠艱難地抬起頭，說：不要緊的，一會兒就好……好了……
說著說著，李小惠的胃猛地一抽搐，她不禁哎喲一聲，林志強說：這樣吧，你讓學(xué)生都回家，我送你去醫(yī)院看下吧。
李小惠也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便說：這怎么好意思麻煩你。
林志強說：別逞強了，你是我林玲的老師，這點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李小惠便讓學(xué)生回家，坐著林志強的車到了人民醫(yī)院，林志強幫忙掛號排隊，做了個檢查，是急性胃炎，醫(yī)生說幸虧來得及時，晚了可能會導(dǎo)致胃出血，那就麻煩大了。然后是要打點滴，手續(xù)落實后，李小惠說：林總，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把你麻煩得，我都不好意思說了。
林志強說：你丈夫呢？打個電話叫他過來吧?？傄袀€人陪著才好。
李小惠說：他今晚加班，可能沒時間。
林志強說：再怎么沒時間，妻子病了也得抽空照顧。
林志強抽出了一根煙，放在嘴邊，準(zhǔn)備點，可能意識到這是病房，又把煙給放到盒子里了，就說：我有事先走了，你得把他叫過來。你這里一個人，讓人擔(dān)心。
李小惠聽了，心忽然跳得快了起來，幸虧林志強沒看她，她說：您有事你就先走吧，累了您半天了，改日再感謝。
林志強說：客氣了，如果等會兒有要幫忙的，再打我電話。
林志強走后，李小惠想，這男人有錢，心又細(xì)，待人又好，在外沒人喜歡才怪。如此胡亂想了一通，將近十點，她撥了劉東明的電話，可是電話關(guān)機。又撥了好幾次，還是關(guān)機。李小惠心里未免生了幾分怨言，好不容易病一次需要他一回，連電話都打不通。
一直到十二點多，劉東明才打電話過來，他說：你在哪？
李小惠告訴他在醫(yī)院。
劉東明說：加班，才回來。唉，累了，要我來接嗎？
李小惠說：你不來接，我走回來？
劉東明說：可以打的，路邊可以打到的。
李小惠便罵了一句：你有點良心吧，我是病人。
劉東明說：哦，好，我來接你。
劉東明來接她，連打了幾個呵欠，可能是累了吧。又問李小惠：怎么突然就得胃病了呢？
李小惠說：我也不知道，唉。
劉東明也沒多說什么，回到家就睡了，李小惠吃了一回藥，在醫(yī)院里也沒睡得成，也就睡著了。第二天起來，李小惠感覺輕松多了，劉東明洗漱完畢，站在穿衣鏡前左照右照，又拿梳子把頭發(fā)往后梳了兩梳。李小惠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怎么這么喜歡照鏡子呀。
劉東明又拿吹風(fēng)把頭發(fā)往后吹了吹，說：你今天去上班嗎？
李小惠說：待在家里也沒什么意思，落下的課還是自己的任務(wù)，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還是去上班吧。
劉東明說：也是，上班時別太認(rèn)真了，注意休息。他又說今天單位朱書記的女兒結(jié)婚，他要早點過去。
劉東明走后，李小惠在床上躺了許久，蘇南打電話問她好了些沒有。李小惠說好了準(zhǔn)備去上班，蘇南便罵她有輕松不曉得賺，學(xué)校給她安了代課教師，就算是沒病也要在家休息一天吧。
在蘇南看來，有清閑不享簡直有辱自己的人格。
李小惠想想也對，這昨天病得哇哇的，今天就好人一個，好像也不近情理。不如順?biāo)浦壑饾u康復(fù)吧。于是，便打算繼續(xù)“病”這么一天。
其實待在家里也很無聊，聽歌，翻來覆去就喜歡那幾首古老的歌曲，聽多了也乏味了。聊QQ，陌生人聊著挺無聊，三言兩語就是視頻不，見面不。在網(wǎng)上逛了下淘寶，選了幾件打折的實惠衣服，湊合著就到了一點多。她揉揉眼睛，把電腦關(guān)了，隨便收拾了一下，準(zhǔn)備吃完飯到街上去逛逛。她在小區(qū)外的飯店里叫了個快餐。快餐店不大，是一對夫妻開的。墻上掛著電視機，正在放八十年代的香港電影。李小惠也沒多少心情看，胡亂吃了一頓，吃完后感覺有些睡意，便準(zhǔn)備折回家睡覺算了。剛到樓下，就看到了劉東明的車，也不知他中午回來做什么。車子開了快一年多了，劉東明把車照顧得比親人還好，里里外外锃亮锃亮的，跟新的一樣。李小惠走上樓，擰開門，客廳里沒人，只聽見臥室里有笑聲，還來了客人？李小惠走到臥室門口，門關(guān)了，她推開門，只見窗簾也關(guān)了，李小惠心里驟然像架了鼓一樣，咚咚地敲了起來。
她打開燈，燈把房間照得慘白，慘白中，李小惠看見了劉東明，還有看見了一個女的。女的坐在床上，劉東明坐在旁邊。見李小惠來了，劉東明一下子怔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怎么回來了？這這，這，這是我同事古……。又隱約說了一句：還不走。
那喚作古……的篷松著頭發(fā)，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說：嫂子，回來了，我走了。一把抓起床頭的小包，低著頭從李小惠身邊跑過，李小惠呆呆的，木樁子似的拄在那按燈的地方，房子像死了一樣靜，李小惠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梆子砸了一樣，雙腿不停地哆嗦，她怎么也控制不了那顫抖的肌肉。她也不知自己要說什么，一股一股的氣往胸口涌，胸口撐不住了，便往喉部涌，喉部一陣比一陣酸脹，她死命地摁住胸口，憋足了勁，終于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劉東明紅著眼睛望著她，嘴巴嚅動了兩下，終沒說什么，把頭埋在枕頭里，再也沒見他抬起頭來。
李小惠淚水泛濫，那是她有生以來流的最大一滴的淚，有雹子那么大，有雹子那么硬，滾燙滾燙的一顆，不停地流，每一滴都像是從心里剜肉捏成的，那么痛。她想沖過去，踹那個男人，往死里踹——她走不動，她只顧著自己傷心，她拿著錢包，艱難地往外走，推開門，將所有的恨凝在掌心，“砰”地關(guān)上了。
那聲音，震天動地，就像天崩地裂，把她和劉東明生死相隔了。
她走到街上，渾渾噩噩，已是秋天了，蒼白的天，蒼白的太陽，照得人眼睛酸脹酸脹的，腿很軟，像踩在海綿上，她的魂與她的身體完全分隔了似的，腳不停地往前走，腦子不停地回到剛才那一幕，一遍比一遍地清晰起來。那是個怎樣的女人，就一眼，她居然看清楚了。肥胖得有些臃腫，與瘦小的劉東明比起來，她明顯魁梧得多。一頭亂發(fā)，一雙細(xì)瞇的三角眼，大臉，大鼻孔，厚嘴唇——！
她又想起了劉東明，那個懦弱沉悶的男人！她尚且不嫌棄他，他又——憑什么！
她又想起自己，沒日沒夜拼死拼活——這樣的結(jié)局……
她腦袋里亂成一團麻，這團麻在無休無止的繃緊、抽拉、打死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