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師父的教誨音猶在耳。
武燎其實一回到這個世界，就感受到了刺眼的飽和度，這和對面世界的蒼白大相徑庭。命運既然選中自己作素色掌事者，命運既然給自己機會經歷這么多，武燎強烈感受到，自己確實有義務承擔重任。
他起心動念，調低整個世界的飽和度，讓色彩回歸平衡狀態(tài)。
舉目四望，滿眼和諧，感覺好極了！
甚至還有點餓。
武燎向來是知道雁丘不愛在家吃東西的，他也沒報什么期望能找到吃喝。他看茶幾上有個玻璃飯盒，里面似乎有黑色食品。
武燎好奇地湊過去。
“不對，這味道……”武燎吸口氣，自言自語道：“這里邊是我提煉的硫化物CV-376”
武燎心頭一驚。為了確定事情的真相，他再次隱身，回家找到硫化物試紙。
武燎家里，李志剛的灌腸洗胃手法熟練，而且成效明顯。雖然陳偵還是很虛弱，但總算恢復了意識。廬山山高路遠，救護車上不來。彩生幫著志剛，扶陳偵上車，送到山下的醫(yī)院進一步診療。
武燎正憑借試紙和經驗，勘察各處硫化物CV-376的殘留。彩生回來，一五一十跟他講述了，自己幾時出現(xiàn)在武燎家中，幾時被雁丘帶來又帶走，幾時雁丘進到臥室，幾時自己又發(fā)現(xiàn)臥室門離奇被打開。彩生將自己在這個世界半天的所見所聞，向武燎全盤托出。
一頓搜查之后，竟然被武燎發(fā)現(xiàn)，附近區(qū)域有七處含有硫化物CV-376成分。
這東西就武燎所知，只有這一層三戶的顏婆婆、雁丘和自己攜有。而且三人平時極少用到。今天硫化物CV-376這樣的出鏡頻次，也太多了一些。
武燎拿了張紙，將所有找到硫化物CV-376的場景記了下來，以方便分析。
一是雁丘家的飯盒。
飯盒殘留少量軟水，是因為雁丘要給彩生改指紋，也是雁丘想給武燎和自己手背同樣位置劃上相同的疤痕。陳偵全程未接觸過飯盒，由于這個場景中毒的可能性排除。
二是武燎家陽臺的鉛筆。
鉛筆是武燎自己用軟水特制的。本意是用來提高繪畫水平。陳偵誤用，并且直接用手接觸鉛筆芯材料，有可能因此中毒。
三是彩生手里的鑰匙。
因為彩生的手泡過軟水，在開門的時候將硫化物CV-376沾到了鑰匙上。陳偵未接觸，可能性排除。
四是彩生喝過的奶茶外包裝。
因為彩生的手泡過軟水，喝奶茶于是沾到外包裝上。陳偵未接觸，可能性排除。
五是垃圾道的膠囊。
垃圾道隱隱透著硫化物CV-376的味道。武燎隱身到樓下看守大爺那里取了鑰匙，在一樓垃圾道翻找了一番。還真讓他找到了出處。一個膠囊內膜，整個沾有硫化物CV-376。膠囊外部也有些許殘留。從彩生的表述看，并沒有見誰用硫化物CV-376放進膠囊過。那么這里硫化物CV-376是什么功用就很奇怪了。
六是陳偵喝過的奶茶。與彩生那杯不同，這杯奶茶不僅外包裝沾有硫化物CV-376，內部的液體也有硫化物CV-376成分。彩生說她插吸管的習慣是握住吸管下部，正因此使不上勁沒插進去。于是她又捏住吸管底部塞進奶茶杯。想來奶茶正是因此被污染到硫化物CV-376成分。陳偵喝完當場暈厥，是否死因是這杯奶茶呢？
七是陳偵手上。
那是陳偵在畫速寫時，用手指擦抹畫紙，塑造灰面時留下的。陳偵的奶茶口，有一部分溢出來。陳偵自己用手擦拭過奶茶杯口，有可能因此中毒。
陳偵的中毒癥狀是硫化物CV-376中毒。硫化物CV-376對于常人皮膚有腐蝕作用，若有常人意外服用后二十分鐘將出現(xiàn)暈厥、呼吸暫停、心跳過緩、抽搐和口吐白沫癥狀。
在有可能中毒的二、五、六、七場景中，場景二、六、七都發(fā)生在一點十五分陳偵第二次上樓之后。陳偵毒發(fā)時間在一點二十五分。
這樣看來，陳偵的服毒時間，該在一點零五分，在陳偵離開雁丘家前后。服毒的載體，很可能就是那枚膠囊。
武燎突然驚出一身冷汗。
彩生看出武燎神情有些異樣，她問道：“武燎，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武燎看著彩生，回問道：“你為什么認得我？”
彩生從書架上取下相框，遞給武燎，說：“本來我是不認識你的，不過雁丘走前，給我看了這個。”
“好個雁丘，她的修圖技能真沒白練呀！她去到那個世界，怕是要大展宏圖?！蔽淞强粗约汉脱闱鸬漠厴I(yè)合影，說。
武燎旁邊站著的，赫然是穿著雁丘服裝的彩生。
“彩生?！蔽淞钦f道，見對方沒反應，他抬頭看著彩生說道：“我在另外一個世界認得你?！?p> 彩生瞪大了眼睛，她覺得自己今天遇到的人，全部相見恨晚。她想了想，問道：“你可曉得，我為什么要來到異世界？”
“為了見你媽媽，可能你也想再見見你的爸爸。您的媽媽叫阿彩，所以你舅舅給你取名叫彩生。阿彩難產而死，你自小被你舅舅帶大，武功一流。長大后你被警校錄取，又是山海集團的接班人。所以你也承擔一部分服裝設計的工作。你的爸爸一年前去世，你放棄更好的工作機會，回到霧蒙山作了一名便衣警察?！蔽淞仟q豫著，是否要將顏師父誘導彩生上山，蓄意把彩生送到這個世界的事，告訴她。
“霧蒙山是哪里？”彩生又問。
“對面世界的霧蒙山，也就對應這個世界的廬山。也就是你所在這里。你長大的地方，叫疊泉壁。也就對應這里往南的三疊泉區(qū)域。那是銀河由天入地的景致，你一定要去看看。”武燎說著說著，油然而生一種保護彩生責任感。
想來自己當初在對面世界，若沒及時遇到彩生，豈不是要被掛在疊泉壁的半山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決定不和盤托出實情。因為世事無常，人心易改。自己何必拘泥于不堪往事，而框架住對方大有可為的未來呢。
彩生覺得自己有一萬個問題要請教武燎，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從哪處說起。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說：“既然你還保留著，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回憶，你對我有什么建議？”
武燎貌似很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說道：“工作別那么賣力，省下時間多設計一些服裝，發(fā)給你的父母。哦，也就是雁丘的爸爸媽媽。記著，找二老之前，書架上那本日記，你好好看看。還有呀，就是多找對門，你太婆學學廚藝。”
武燎說得是真心話，這世界上的工作是做不完的。而一旦身邊的人不在了，所有工作都顯得沒有意義。
對門傳來開門聲，顏婆婆回來了。
武燎和彩生聞聲跟了出來。
“我喔，老眼昏花咯?！鳖伷牌懦噬f道：“雁丘喔，我怎么看著你邊上，站的是武燎喔?！?p> 彩生一愣，隨即明白顏婆婆說“雁丘”叫得是自己。她回話道：“太婆，是武燎回來咯！”
彩生注意到自己的話音剛落，顏婆婆圍繞在深溝樣皺紋中的雙眼，突然放著光，也含著淚。
“武燎喔，我的小東西！”顏婆婆顫抖著聲音說道：“婆婆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見到你喔！”
武燎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扶顏婆婆到屋里說話。
“我好想你呀，婆婆?！蔽淞俏跉?，忍住眼淚說：“對不起，婆婆?！?p> “小東西，你有什么對不起婆婆的？都是婆婆不好，一把年紀喔，還不會做人。是婆婆沒有照顧好你喔！”婆婆的眼淚止不住掉下來。
顏婆婆掏出手絹擦著臉，又說道：“你上次離開，我讓雁丘媽給你開了去香港警察學院深造的證明。這下你回來了，找時間自己去單位報到，跟領導把話說開。在他們看來，你是經過國際刑警訓練的人，婆婆知道你不高興畫像，這回咱們一定想法換個部門?！?p> “你要是還愿意畫像，只是不高興見到陳偵，也沒關系……”婆婆說著，頓了頓。
“我都知道了，婆婆?！蔽淞锹曇艉茌p，卻著實讓顏婆婆一驚。
“武燎長大咯?？墒窃谄牌叛劾?，你始終是個仔仔。你是婆婆親手接生的小東西。”顏婆婆哽咽著，說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就只管服務好人民，在這個基礎上，做你高興的事?！?p> “婆婆，陳偵并沒有做錯什么。他這些年服務的人民比我更多。”武燎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而且，婆婆，您的一生無愧于心，若因為我做了錯事，我又怎么能原諒我自己?！?p> “雁丘，”婆婆問道：“武燎什么時刻回家的？”
“應該在您去找老孫太太織毛衣后不久?！辈噬伎贾卮鸬?。
“讓我來說吧。我下午回來，看到陳偵暈厥、口吐白沫、呼吸驟停還伴有抽搐，我知道他是軟水中毒的跡象。當時大概在一點二十五分。我讓李志剛和彩生給他灌腸洗胃，人已經恢復意識，好歹給搶救了回來。志剛帶陳偵去了醫(yī)院，我見陳偵應該沒有大礙，就問了彩生下午的所有情況?！蔽淞巧钗豢跉?，慢慢地吐出來。他像是在給自己鼓足勇氣。
武燎從沒想過，自幼教育自己和雁丘有益于他人的婆婆，會作這樣的事情。武燎更沒有想過，自己一向以為更偏愛雁丘的婆婆，會為了自己傷害雁丘的男朋友。
“雁丘帶來一個小姐姐，您猜到是來自異世界的顏靈。由此您想到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一時難過情難自已。后來陳偵說要來看雁丘，您心中的自責和憤怒突然找到了出口。也確實我當初離開，跟陳偵的刺激有很大關系。于是您就用曾經給雁丘喂藥的老辦法。您將軟水倒在膠囊里凍成固體，再將固體軟水放在模具凍成冰塊，拿給了陳偵喝。”武燎說著，看了一眼婆婆。
顏婆婆的表情很平靜，甚至還有一絲欣慰。
“一點零五分左右，陳偵喝了冰水，口中被水冰得感覺遲鈍。他嚼著冰出門去，根本沒感覺到他自己已經服下強腐蝕性的軟水。您故意找事情離開這里，去找別人在一起打發(fā)時間。二十分鐘后，也就是一點二十五分，陳偵不出所料中毒。您成功為自己作了不在場證明?！蔽淞菄@口氣，又抽了抽鼻子。
“若是不了解軟水毒發(fā)機制的人，恐怕真的想不到您身上。但偏偏今天，我回來了?！蔽淞钦f著，聲音有些顫抖。
“小東西，你長大了?！逼牌庞锰蹛鄣匮酃?，看著武燎說：“婆婆今天下午，整個人激動得很。婆婆那時候，惡狠狠地怪陳偵。就是因為他的存在，才讓婆婆一把年紀失去了一個好孩子！不過婆婆現(xiàn)在心情好起來了，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婆婆就是進監(jiān)獄，婆婆也心甘情愿喔?！?p> “婆婆，答應我，別再做這樣的事好么。小時候您說過，顏族人有自己的使命，顏族人要履行職責，顏族人是更接近神的人！您還教育我的父親，無論能力大小，都有責任盡可能地為人民服務。我父母的一生，都為助人而生，也為助人而死……”武燎說著，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好孩子，”顏婆婆拿了一塊新手絹給武燎擦著臉，說：“是婆婆老糊涂了。你說眼下該怎么辦，婆婆聽你的。明天，我去醫(yī)院去看看陳偵那孩子去?！?p> “像婆婆這樣睿智的人，自然知道該怎么辦。我只要婆婆答應我，別再做這樣的事，就好了……”武燎說著，深吸了口氣。又說：“其實我今天來見您，不只是因為想您。也是來跟您道別的?！?p> “小東西，你想去哪里？”顏婆婆佯裝鎮(zhèn)定地問道。
“我要再去對面世界，因為那里，有必須由我才能完成的使命?！蔽淞嵌硕ㄉ瘢纯创巴獾南﹃?，又看看彩生，說道：“不過不是現(xiàn)在。我想，還是在下個月五號中午，艷陽高照的時候過去，才能一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