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離開酒店的何廣，對正在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拒絕了陳權(quán)幾人的陪同，他沿著贛江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江堤上游人如織，激情喧鬧的男男女女，從容悠閑的老老少少，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任何憂愁，仿佛都如滕王閣的燈火一樣輝煌絢爛。
何廣卻沒法輕松下來，打架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但他還是停職的狀態(tài)。
以杭保這種國企的尿性，想讓他們主動承認(rèn)錯誤、收回成命，就跟讓他們當(dāng)眾脫褲子一樣，絕不可能。
除非何廣申請勞動仲裁，甚至跟他們對簿公堂，才有可能改變停職的決定。
但真弄到那一步，就算能留下來，又有什么意義？
明明自己一點錯誤沒有，卻要擔(dān)負(fù)最重的后果！
長吐了一口氣，靠著圍欄，出神地望著通明透徹、琉璃一樣的滕王閣，何廣憤懣地在心里嘆息一聲：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吧！
拿出手機(jī)，撥通了杭貿(mào)老江的電話。
生活還要繼續(xù)，下個月還有老同學(xué)5萬欠款要還，現(xiàn)在就得開始找工作了。
……
“江經(jīng)理，上次你說的事……”
“哈哈，老弟，這個…有點難為情了，我剛剛接到了杭保的電話……”
“好的，好的，是我不好意思！”
……
又撥通了杭化的穆經(jīng)理的電話。
“穆總，您好，我是杭保的小何…”
“小何啊，我收到了杭保的郵件。要是好聚好散，你愿意來，我肯定大力歡迎，但現(xiàn)在……”
……
再打橫店的電話：
“老何啊，我們收到了杭保的短信，你知道，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
一通電話下來，這些人竟然都收到了杭保封殺何廣的要求。
同在一個圈子里吃飯，雖然是競爭對手，但他們明顯不愿意為了何廣，而徹底得罪杭保。
何廣氣得頭發(fā)絲上都冒火了！
是你們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你們，停職也就算了，趕盡殺絕是什么意思？
杭保以前也有這種操作，但那是針對那些吃里扒外、建“老鼠倉”的銷售員，何廣萬萬沒想到，沒有任何錯誤的自己，竟然也被這樣對待。
他出離憤怒了，也懶得掩飾，直接給杭貿(mào)的老江發(fā)信息：
兄弟，是誰給你打的電話？
——哈哈，你知道的，這種事不好說呀？
你要還把我當(dāng)兄弟，就別給我打馬虎眼！你不說，難道我就問不出來么？
——哈哈，哈哈，那個…你知道的，我這人就是好說話，一向有求必應(yīng)嘛！
……
他沒有明說，但“有求必應(yīng)”四個字，已經(jīng)告訴了何廣答案。
“我操你媽！”
何廣怒罵了一聲，心頭騰地生氣一股邪火，抬手就想把手機(jī)砸個粉碎，一個聲音卻響了起來：
“誒誒，別別，你要是不要，就送我吧？”
一個滿嘴黃牙，頭發(fā)亂的跟豬鬃一樣的人，正笑嘻嘻地看著何廣。
“什么？”
“你不是想砸手機(jī)么？P20，六成新，怪可惜的，我用的還是P7呢，你要是不要，干脆給我得了！”
“你…這樣說話，不怕被人打么？”
“怎么會，我會挑人的呀，一身戾氣的不說，輕佻浮華的不說，悲痛欲絕的不說……”
何廣被他給弄笑了，上下打量對方幾眼：
松松垮垮的衣服，跟他瘦小的體型完全不搭，但還算干凈，沒有怪味，而他的表情，完全不似一般乞丐的麻木、呆板，反而有種不亞于普通人的靈動。
何廣一時有點搞不懂對方的職業(yè)了。
“你這是…行為藝術(shù)？”
“生活…都是生活，紙醉金迷是生活，窮困潦倒是生活，無欲無求不也是種生活么？”
何廣一時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這是隱士高人，來提點自己么？
這時，手機(jī)響了起來，媽媽沈立言打來了電話。
……
“兒子，你的事我和你爸都知道了，你別難過，爸媽都支持你，都以你為榮！
那些人，一個個都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的睜眼瞎！
你慢慢找工作，別急，要是缺錢，我們這還有幾萬，到時給你匯去……”
……
沈立言的話，就像是溫泉流經(jīng)凍土，將何廣心頭的戾氣、暴虐統(tǒng)統(tǒng)融化。
看著何廣平靜了下來，乞丐慢慢轉(zhuǎn)身離開，一邊低聲嘟囔道：
“看樣子，你還要用這個手機(jī)。
你用不著它，我開心，因為我能換手機(jī)了。
你用得著，我也開心，因為你開心，別人開心我就開心！”
看著他的背影，何廣哭笑不得，追上去，掏出一百塊錢塞到他手里：
“這手機(jī)值兩百塊，咱兩對半分……”
說完，不等對方拒絕，他就赫然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魯有求、魯必應(yīng)，既然你們那么想玩，我就陪你們好好玩玩！就憑你們，還真能封殺我不成，大不了，我從頭來過，先去小公司……”
大江大河里待過，的確不想再回小溪里游泳，但大江大河已經(jīng)對自己關(guān)上了門，暫時回一下小溪，也未嘗不可。
在心里慢慢盤算著其他進(jìn)出口單位，何廣慢慢回道了酒店。
身上猛然那一重，鄭好已經(jīng)飛奔出來，直接跳到了他身上，大叫道：
“你終于回來了，我急都急死了……”
看著又換了條黑色瑜伽褲，盡顯青春活力身材的鄭好，何廣徹底沒脾氣了。
走進(jìn)酒店，大堂經(jīng)理已經(jīng)等在那里，一看到何廣就大步上前，恭敬地說道：
“何廣先生，您的行為是所有國人的驕傲，本店決定，您將永遠(yuǎn)是本店最高級別的VIP客戶，永遠(yuǎn)以標(biāo)準(zhǔn)間的價格享受套房的待遇……”
又是一個會做生意的，何廣在心里說了一聲。
如果是以前，他多半會拒絕，但今天，他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熱情地感謝了大堂經(jīng)理一番，并交換了名片……
一進(jìn)套房，他立即甩下一身的衣服，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又熱又急的水流噴涌而出，劈頭蓋臉打在他身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在他腦海中不斷回放！
如果辛格不是外國人，如果不是第一時間把這件事情弄到網(wǎng)上，如果自己不是億元錦鯉……任何一個因素的改變，整個事情的走向都會徹底改變。
“歸根到底，還是我太弱、不夠強(qiáng)，以至于他們都認(rèn)為，踩我一腳不會遭到反擊，以至于他們犧牲起我來，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
他喃喃自語。
今天這件事，是社會的再一次毒打，他從沒有這么深刻地意識到，權(quán)勢和金錢，是一個男人安身立命的基礎(chǔ)。
沒有這些，哪怕只是走在路上，都可能是不安全的。
“致人而不致于人，先下手為強(qiáng)，后下手遭殃……”
他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到最后，已經(jīng)近乎怒吼了。
“啪”地一聲，他猛地按下了了水龍頭，也不擦身子，怒吼著赤裸裸地走出了浴室，一聲尖叫聲猛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