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芽走的第三年的春天。
整個南魏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從前有一個寵妃,專房之寵多年,直到一朝沒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與皇帝生了嫌隙,這才失了寵愛。
皇宮里的佳人,一撥撥的進來,又一波波的凋謝,卻從來都不缺新鮮的面孔。
蘇念得知名義上的父親去世的時候,正在廊檐下繡著一副海棠的手絹,大概是被消息晃了神,手上的繡針一歪,扎到了手指,冒出了一顆碩大的血珠。
蘇念默默將手指含在口中,輕輕的應(yīng)了一聲,抬頭掃了一眼面前傳話的內(nèi)侍,淡淡的說道:“有勞公公了。”
那傳話的公公站在原地并沒有直接走的意思,而是繼續(xù)恭敬的說道:“陛下說了,生父過世乃是大事,貴妃娘娘應(yīng)當(dāng)回去盡一份孝心。”
孝心?蘇念都快忘了,將繡架放置一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蓋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
“知道了?!?p> 也沒有說自己到底是回去還是不回去,蘇念留下這一句便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殿,留傳話的公公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不由得心中嘀咕道,這位傳聞中的貴妃娘娘當(dāng)真是性子古怪,怪不得會失寵于陛下。
去別的宮傳話多多少少能落個好處,這位主子倒好,連個臉色都沒給。
撇了撇嘴,小內(nèi)侍不快的走了。
蕭聲端著水盆經(jīng)過走廊的時候,看見蘇念已經(jīng)換好了一件素白的衣裙推門出來,看起來是一副要出去的樣子。
這些年,朝云宮的宮人都已經(jīng)走的差不多了,蘇念也不據(jù)著她們,所以大大小小的活基本都落到了蕭聲身上。
蕭聲立刻將水盆直接放在地上,小跑著走上前去,搓著手問道:“娘娘這是要出去?”
蘇念淡淡的“嗯”了一聲,隨后便抬步往外走去。
蕭聲即刻跟上。
大概是早就得到了旨意,門口的侍衛(wèi)并沒有阻攔蘇念,直接行了個禮就放行了。
蘇念順著記憶里的方向,沿著長長的宮道一路往遠處走去。
拐過青鸞宮前的宮道的時候,迎面聽見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后便是艷如驕陽的紅色影子,一個纖細(xì)的身影落入了視野。
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蹦蹦跳跳的從蘇念相反的方向走過來,后面跟著一排的宮女太監(jiān),都在叫嚷著:“主子,您慢點,小心摔著了!”
那小姑娘似乎極其不滿自己被一幫人跟著,不耐煩的轉(zhuǎn)頭說道:“你們太慢了,在這樣,陛下就該忙公務(wù),不樂意見我了?!?p> 縱使知道,這些年,他的身邊有了很多的人,但是還是第一次從別的女人口中聽見他,帶著嬌怯和期待,蘇念還是有一瞬間的晃神。
少女也沒注意到蘇念,兩廂之下險些給撞上了,蕭聲在蘇念身后扶住這才堪堪站穩(wěn)。
少女似乎是沒想到會撞到人,轉(zhuǎn)過身來慫了慫鼻子,不客氣的問道:“你是誰?”
蘇念面無表情的上下打量著眼前人,問道:“那你又是誰?”
“大膽!”少女身后的宮人已經(jīng)趕了上來,大概是看見蘇念一身素衣,以為是宮里的哪個女官,不客氣的斥責(zé)道:“我們主子是皇帝新封的夢婕妤,還不快快行禮!”
夢婕妤?
蘇念努力的在腦海中回想著這個名字,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了,歸樂的小公主,送來和親的。
南魏收服了她們的族,為表誠心,特地將她們國家最為貌美的小公主送進了南魏國的后宮。
蕭聲總怕自己悶在朝云殿里悶出病來,每日都將外面知道的趣聞將給自己聽。
哪宮嬪妃和哪宮嬪妃不好,截了誰的寵愛,又有哪個世家大族得罪了皇帝,一夜沒落,又或者是皇帝又平定了哪里,收復(fù)了哪里,只要是蕭聲能夠探聽到的,通通都會講給自己聽。
包括這位小公主。
皇帝有多喜歡,連續(xù)宿在她的宮里好幾晚。
果然是一個明眸皓齒的美人,頗具特色的銀鈴發(fā)飾在她的耳邊搖曳生姿,蘇念不禁笑了。
夢婕妤身邊的宮女一見眼前人發(fā)笑,以為是蘇念輕視自己的主子,為了表忠心,立刻趾高氣昂,高聲嚷道:“你是哪個宮里的,也太不懂規(guī)矩了!”
一直站在蘇念身后的蕭聲一聽這話立刻挺身出來,上去就是給了那宮女一巴掌。
“你又是哪個宮里的,敢對貴妃娘娘大吼大叫!你家主子也該好好管管了!”
一個清脆的巴掌把在場的人都打懵了,夢婕妤反應(yīng)過來就要發(fā)作。
什么貴妃娘娘,宮里位分最高的就是純妃,哪來的什么貴妃。
她以為是哪個宮人冒充的,還敢打自己的人。
就在要不管不顧的沖上來的時候,夢婕妤身邊的年長的老宮女拉住了自家主子,悄聲說道:“主子進宮日子淺,有所不知,這宮中的確住著一位貴妃娘娘……”
夢婕妤揚起的手頓在了半空中,似乎是在思量這句話的重要性,想了一番又說道:“那又如何,一個連人都不知道的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怕是陛下都不記得了?!?p> 蘇念內(nèi)心無奈的輕嘆一聲,自己本來無心招惹事端,倒是事情平白無故找上自己了。
眼看著那莽撞的夢婕妤就要沖上來了,宮道遠處傳來了一聲尖細(xì)的聲音。
“陛下駕到!”
蘇念感到自己的心跟著收縮了一下。
那囂張的夢婕妤也瞬間蔫巴了,低著頭乖乖巧巧的站到一邊,甜甜的行禮,喚了一聲:“臣妾見過陛下?!?p> 蘇念也跟著站到了墻角下,低著頭行禮,被夢婕妤那侍女還故意撞了一下,擋在了身后。
視野范圍內(nèi)是一群內(nèi)侍的叫,還有落在地上的儀仗,夕陽下的影子拉的長長的,那高坐在鑾駕上的人影,便該是他吧……
頭頂傳來一聲低沉的男聲。
“夢兒怎么在這里?”
大概是沒想到男人在外面也會這樣親昵的叫自己,夢婕妤的聲音多了幾分嬌羞。
“臣妾正要去陛下的御書房等著陛下,不料在這里遇上了陛下?!?p> “既是如此,便跟朕一同去吧。”
隨后落入耳中的便是一陣悉悉簌簌的登車的聲音,夢婕妤上了皇帝的龍攆。
自始至終,蘇念始終保持著低頭行禮的動作,頭沒有抬一下。
李穆隔著輕紗打量著她的頭頂,修長的脖頸包裹在素白的衣衫之下,衣裙簡單的沒有一絲點綴,發(fā)間也只是斜插著一支玉簪。
是宮中那幫不知死活的奴才苛待她了嗎?
可是蘇念從始至終不曾抬起的頭和倔強的腰背還是刺痛了李穆的眼睛,終究還是沒有問一句是否安好,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遠處,冷冷的道了一聲:“走吧?!?p> “起駕!”
“臣妾恭送陛下。”
蘇念終于直起了腰,蕭聲有些擔(dān)心的打量自己主子的神色,卻發(fā)現(xiàn)自家主子臉上一片平靜,就好像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反倒是轉(zhuǎn)過來問自己:“還愣著干什么,再不走宮門該下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