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次見面
那是一個盛夏燥熱的午后。
莫如是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C大門口??諝庵械奈L(fēng)掃過寬敞的路面吹到她臉上依然帶著溫度,兩排參天的古樹茂密蔥蘢,陽光穿透葉與葉之間的空隙在地上勾勒出斑駁的形狀,迎面走來的陌生臉孔讓她覺得格外親切,而每一下呼吸她都能聞到自由的味道,這股味道不偏不倚洗盡了她一身的疲憊。
她埋頭苦讀三年,填報志愿的時候她只選了這一所學(xué)校,從考場出來別人都是焦灼地等成績,而她在悠閑地等錄取通知書。莫如是有一個心儀很久的鄰家哥哥,叫陳牧。她常用生不逢時來形容他們的關(guān)系,她上初中的時候,陳牧畢業(yè)讀高中,等她努力考到高中,他又畢業(yè)讀大學(xué)。他們總是在錯過,但這并不影響莫如是重新定目標(biāo),她想這一次肯定能趕上陳牧的末班車。
莫如是給陳牧發(fā)了一條信息,她想告訴他:“我來了,說到做到。陳牧哥哥,我喜歡你?!?p> 如果陳牧的手機沒有剛好被偷,如果她沒有拖著行李箱經(jīng)過那個籃球場,如果楚清歌的球沒有砸中她,如果陳牧沒有因為她被砸而分神撞到蘇彥含......
后來的后來,莫如是重新定義了她和陳牧的關(guān)系,這有點像貓捉老鼠的游戲,不同的是玩弄貓的是老鼠,玩弄她的卻是命運。
命運讓她和楚清歌糾纏不清,從過去到現(xiàn)在。
至于未來,她什么都不知道。
莫如是瞪著頭頂?shù)奶旎ò澹劬λ釢置浲?,哪怕手機鬧鈴不斷地提醒她美容覺時間到了,她也沒有絲毫的倦意。
窗簾穗子蕩下來,月亮在漆黑的夜色里若隱若現(xiàn),同樣是盛夏,莫如是卻感到有凜冽的寒氣從心口慢慢滲透到四肢。終于她的眼皮開始往下耷拉,在她意識到自己困意來襲的時候,她突然下床赤腳跑到窗戶邊。
秦子逸的車還停在樓下,從她這個角度望去他正伏在方向盤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事情。他悄無聲息地來,莫如是權(quán)當(dāng)不知情。
一天前。
秦子逸攜她出場,大家的視線很快都聚焦過來,這在莫如是意料之中。秦子逸出席重要場合拘謹(jǐn)?shù)煤?,從前只有蘇寞陪同,她死后,他一直獨來獨往。莫如是把手收回來,得體地笑笑,“你先去忙,不用管我?!?p> “你這樣真的沒關(guān)系?”秦子逸挑眉,隨后視線落到她腳上。
莫如是連續(xù)點了幾下頭。
“這難道是秦總的新歡?剛才怎么沒看到?”
“新歡未必,我看女的倒貼的可能性更大?!?p> 莫如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說話的人,意味深長的眼神里滿是贊同,看得對方啞口無言。她朝秦子逸擺擺手:“快去吧!還有——謝謝你?!边@句道謝莫如是出于真心,不管蘇寞的死他是否牽涉其中,至少那一刻他的善意是認(rèn)真的。莫如是有自己的私心,從看到楚清歌照片的剎那,她仿佛被一個漩渦帶進了深淵。她確實有點失了理智,不過這并不表示她對楚清歌還心存幻想,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這也是她作為一名記者的本分。
她必須要這樣不斷地說服自己,才能在秦子逸面前不亂了方寸。
秦子逸凝望了她幾秒,隨后轉(zhuǎn)身離開。他嘴角微揚,現(xiàn)在他身旁的確還不適合出現(xiàn)女伴,可是剛才莫如是的謝謝讓他有了一種慶幸的奇怪想法,他慶幸之前沒有拒絕她。
莫如是四周環(huán)望,角落的空位離自己有點遠,如果一瘸一拐過去必定要穿越舞池,她實在不想再成為眾矢之的。說實話,就進門的時候那群嫉妒的目光都恨不得把她釘在門柱上,現(xiàn)在想想還心有余悸,她真是低估了這群女人饑渴的程度。那只能就近原則去吧臺那邊了,莫如是從身影綽綽的人群望去,她看到面具男正端起酒杯優(yōu)雅地小酌,果然他比較適合遠遠欣賞。她跳著腳慢慢走近,輕輕扣了兩下桌板,對服務(wù)員說:“一杯瑪格麗特,謝謝。”
莫如是扭頭看了眼面具男的側(cè)臉,不由自主想起廁所的一幕。她這個人臉皮厚慣了,這會倒一反常態(tài)地忸怩起來,她咳了一聲剛想打招呼,面具男就往后推了推椅子,走得干脆,一眼都沒有瞧她。
那句“又見面了”就這樣尷尬地哽在喉嚨口,吞下也不是出來也不是,莫如是整張臉奇異地火燒起來。
這是什么意思?當(dāng)她是洪水猛獸?
難不成他也認(rèn)為她是來這里釣有錢人的拜金女?仔細(xì)想想,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小姐,你的瑪格麗特?!?p> 莫如是氣短地端起杯子仰頭一口悶。
服務(wù)員敬佩地豎起大拇指,“把酒當(dāng)水喝,小姐是真英雄?!?p> 聽他說完,莫如是才驚覺嘴里的腥辣,穿腸過肚一路燒到胃里。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右手不停地捶胸,似乎這樣可以緩解酒精游走的速度。
都是那個面具男,狗眼看人低,莫如是順了口氣,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氣什么。
莫如是無疑是美麗的,年少的清純在歲月的長河里滌蕩出另一種風(fēng)華韻味。除了耿執(zhí)那樣的小屁孩會對這張臉望而生畏,多數(shù)人還是抱以賞心悅目的態(tài)度,就連劉珞都時常膈應(yīng)她,說她靠美色打入敵人后方手段不磊落。她深知劉珞這話站不住腳,因為每次她滿載而歸,劉珞都會訕笑說:“人還是要一技之長的,不可否認(rèn),長得美也是一種技能?!?p> 從秦子逸的反應(yīng)來看,莫如是對自己的樣貌還是信心十足,就是不知道這個面具男見到自己的容貌,是不是依舊會視而不見?
奇怪,她干嘛突然關(guān)心那個人的想法!
“莫如是,你清醒一點,不要每次碰到楚清歌的問題,你就秒變傻缺人設(shè)?!蹦缡呛莺荽妨藘上履X袋,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這個Thomas。
“音樂麻煩先停一下?!闭f話的是正陽集團董事長林樹華,莫如是在一次海外置業(yè)的項目上采訪過他。這個人飽讀詩書氣質(zhì)儒雅,雖然常把生意經(jīng)掛在嘴邊,但一開口就讓人覺得是位根正苗紅的領(lǐng)導(dǎo)。
“晚上的慈善拍賣是這場活動的重心,在此之前我代表正陽集團還有一件事要宣布,這也是我為什么讓郵輪白天起航的原因?!绷謽淙A招了招手,一個穿著黑色燕尾裙的女人登臺,然后親昵地挽著林樹華。
“這是我的女兒林恬,前不久剛從英國回來,現(xiàn)在是正陽集團項目評估部的副經(jīng)理?!?p> 底下來不及竊竊私語,便有掌聲傳來,一個帶動一群。莫如是抬眸,為首的居然是他?她忍不住皺眉,難道面具下藏著的是一張勢利小人的臉嗎?
“以后我有不懂的地方,還請各位前輩不吝賜教?!绷痔竦穆曇艉退娜艘粯樱逅蠓健?p> “林經(jīng)理這么優(yōu)秀,林總真是有福氣??!”
“是啊,是啊......”
有的人戴面具,看不出表情,有的人剛剛摘下面具,曲意逢迎的笑臉頻頻點頭。
林恬輕輕俯身,提起裙擺走下臺,在眾人矚目中牽起一個人的手,大家屏息一秒后周圍起哄的聲音乍起。
“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呢是英國S&T建筑設(shè)計院的設(shè)計師總監(jiān)Thomas,正陽集團這次在國內(nèi)開設(shè)的度假村項目就是由他負(fù)責(zé)的,他和我一樣都是正陽的新人,大家多多關(guān)照?!绷痔裥Φ檬譅N爛。
莫如是撐著桌子站起來,她腦中的記憶突然開始奔騰,她感到有臺過濾機正在幫她篩選出重要的信息,于是席仁的話不偏不倚回想在耳邊。
他和林恬的關(guān)系不一般,他們一起在國外生活了很多年,而Thomas信息上的照片是楚清歌......
她這是怎么了?
這么重要的關(guān)聯(lián)她怎么會忘記?
席仁在岸邊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以為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八卦并沒有放在心上,這時候?qū)⑺械男畔⒋?lián)起來,眼前的一幕便明了了。
可,怎么會是他呢?
楚清歌明明是在國內(nèi)長大的。
“你們好,我是Thomas。”他說著便摘下面具,神色淡然,眼神飄忽地看過一圈最后停在莫如是臉上。
林恬順著他的目光發(fā)現(xiàn)了莫如是,她隔空淺淺地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竟然......真的是他。
這張臉在她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她想象著這十年間他的變化,眉眼更深邃,鼻子還是那么挺拔,臉上的青澀蛻變成銳利,可是為什么,那雙望向她的眼睛那么陌生,又那么迷茫。
他們之間隔了這么多人,看著站在聚光燈下的他,莫如是才真的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咫尺天涯,麻木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冷眼旁觀地看林恬貼在楚清歌耳邊不知說了什么,只見楚清歌慢慢走向她。音樂重新響起來,人們又開始扭動身姿,仿佛上一秒的插曲不過是按了一個暫停鍵,大家對發(fā)生的事情輕而易舉便能做到置若罔聞,然而莫如是不同,她完全融不進這樣的音樂。
他的意氣風(fēng)發(fā)同他的人一樣消失在了十年前。
楚清歌走向她,花了十七秒,沒有人知道,她為了這個十七秒,經(jīng)歷了什么。
莫如是順手摘了面具,把前面的長發(fā)甩到身后,精美的臉龐上露出嫵媚的笑容,“什么時候知道是我的?”莫如是心想,在任何人面前出丑都勝過在楚清歌面前。
“什么?”葉黎歡輕笑出聲,眼前的人還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他一笑,莫如是有點愣神,果然是她頭發(fā)長見識短嗎?新歡舊愛都在一個場合,他還能笑得這么理所當(dāng)然并且......好看。
“正式認(rèn)識一下,我叫Thomas,敢問姑娘芳名?”他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又客套。
莫如是嗤笑一聲:“怎么,想裝作不認(rèn)識我?楚清歌,原來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懂過你。”
葉黎歡收起笑容,看著她落寞的神情,他竟有點難過,半晌,他才開口:“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認(rèn)錯人?
他的話讓莫如是下一秒冷靜了下來,她向前靠近一步,仔細(xì)打量他,這張臉的的確確是楚清歌,可是Thomas的資料里也確實沒有任何楚清歌的痕跡,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如是忍不住伸出手,在快碰到對方的時候,葉黎歡往后退了一步,他蹙眉疑惑地看著她。
“呵......”莫如是抓了把空氣,自嘲地笑笑,也許她真的認(rèn)錯人了,他們只是長得像而已,不過她仍不死心地問了句:“你是真的不認(rèn)識我?”
她期待他說是,又希望他說不是。
空氣仿佛停滯下來,莫如是感到自己的眼眶里盛滿了淚水,它們只是憑著一股傲氣不往外流,其實她早就明白,不管是或不是,楚清歌就像是她的影子,是她擺脫不了的執(zhí)念。
“初次見面。”說完,葉黎歡覺得少了點什么,隨即補充道:“很高興認(rèn)識你?!?p> 眼前這人溫文爾雅,楚清歌張揚任性,兩人截然不同。如果讓劉珞知道,肯定會說她思念成疾,也對,盯著這張臉多看幾眼,竟也覺得不那么像了。
這時,莫如是的余光里看到秦子逸那張充滿疑惑的臉越來越大,她適時仰頭并往旁邊走了兩步,嬌嗔道:“子逸,忙完了?”
秦子逸簡單嗯了聲,然后問:“二位認(rèn)識?”
莫如是旁若無人地挽上他的胳膊,笑道:“是啊,剛認(rèn)識算不算?”她對著葉黎歡鄭重介紹,“記住了,我叫莫如是。”
秦子逸狐疑地在兩人之間打探。
葉黎歡的面部表情一直緊繃著,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望著那兩人有肢體接觸的地方微微不悅,他局促道:“失陪一下?!?p> 他快步走進舞池,將情緒極好地隱藏在墨色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