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師握著她的雙手，看看她。
滿臉灰塵，雙手滾燙，指尖上衣襟上和褲角，都還掛著草絲，花片和落葉：“盼弟，你這是，”班主任看看老村長，遲疑著，一咬牙，干脆的繼續(xù)問到：“帶了人來？”“是哩是哩，”小姑娘不知愁，天不怕地不怕的：“這次帶了二撥六個個人，四大二小。哎，可把我累壞哩?！?p> 一面掏出一迭鈔票遞給村嬸。
“奶奶，點點，共120塊，給我存起哩。”
村嬸就笑瞇瞇的接過，旁若無人地夸獎到：“俺盼弟多懂事兒哩，掙錢存嫁妝哩，將來嫁到婆婆家不受氣哩?！迸蔚軈s一下蹲在了地上，叫著：“奶奶，快，小毛弟拉屎哩，人家一下午都忍著沒拉，是個好毛弟哩?！惫?，隨著響亮的撲喇一聲。一股嬰兒特有的毛臭味，彌漫開來。
村嬸不好意思的對大家笑笑。
過來俯下身子，解開盼弟背上的背兜繩，連被弄臟的背兜皮和小嬰兒，一起抱進了里屋。盼弟這才直起身來，雙手放開走來走去的使勁兒甩動，一面哈氣連聲嚷嚷：“這個小毛弟，可累死俺哩，可累死俺哩?！?p> 而對此視目不見，始終穩(wěn)穩(wěn)坐著的老村長，這時扭過了頭，對一直望著他的小劉，認真地搖搖頭。
第23章有點蹊巧
一直眼巴巴看著老村長的小劉，只好沮喪的點點頭。
然后，合上雙掌對老村長搖搖表示感謝?！芭蔚埽毖嘧永骸白吡四敲催h，還不累？歇歇，來，挨著朱老師蘇老師坐坐。”盼弟站下了也本想坐下，可眼角瞟瞟爺爺，又搖搖頭。一直端坐著。可一直看著前面的老村長，忽然說話了：“盼弟哩，老師讓你坐下，就坐下，平時爺爺是怎么教你哩？”
蘇丹感到奇怪，就一直看著前面的老村長，怎么知道盼弟想坐下又不敢？
“除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和爹娘外，第一要聽的，就是老師的話?！薄班牛掳?，為了俺們半山寨，老師們這么遠來不容易哩，剝瓜子哩?！迸蔚芫透吒吲d興的坐下了，并且聽話地拉過竹箕，像奶奶一樣，甚至比奶奶更熟練，小手伸到筐里，一手抓起一小撮瓜子，一手二只指尖捏著顆瓜子尖一捏，啪！嗒！飽滿的南瓜子殼應聲從她指縫間落在桌上。
小指頭一撅，淺褐色的被一層薄薄瓜子膜包裹著的南瓜仁，就掉進了小碟里。
啪！嗒！啪！嗒！啪！嗒！不一會兒，小碟子里的南瓜仁就快堆滿了?！袄蠋?，你們吃哩?！迸蔚馨褎兒玫哪瞎先剩职l(fā)在老師們手里，還熱情的介紹到：“南瓜子富含鋅，可以殺蟲，還可以治病哩?！焙卫蠋熆嘈πΓ骸鞍ε蔚?，你知道鋅是什么？”小姑娘倒也干脆，搖搖頭：“不知，是聽我姑講的，她總這么說，我也從沒問過她，哎何老師，您吃瓜子里，不客氣哩?！?p> 燕子湊到蘇丹耳畔，輕輕嘆到。
“三十年后的又一個村嬸，天啊！這太殘忍了！”蘇丹把閨蜜恨恨一推，湊近盼弟輕輕問：“盼弟，想不想上學讀書?。俊迸蔚苡挚纯礌敔?，悄悄點頭，又搖頭。燕子就憐憫的把小姑娘抱在懷中，故意提高了嗓門兒問，卻瞟向老村長：“盼弟姑娘，你既然知道除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和爹娘外，第一要聽的，就是老師的話。那，朱老師問你話，你可要老實回答?！?p> 蘇丹和班主任都看到，正襟危坐的老村長耳朵，輕輕動動，像警惕的哨兵豎了起來。
聰明的盼弟，大約也明白了燕子的良苦用心，大聲回答：“好哩！”“想不想上學讀書？”“不想?！薄盀槭裁矗俊薄白x書沒錢，俺要掙錢辦嫁妝哩。”小姑娘嚴肅的看著她：“沒錢辦嫁妝，以后會被婆家欺負，爹娘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在村里抬不起頭哩?！?p> 好一會兒，燕子才有氣無力的反駁。
“可讀了書，你就會掙到更多的錢，可以辦更好更豐富的嫁妝，找到更好更有錢更有地位的婆家?。 迸蔚艿幕卮?，讓所有的人，瞠目結舌：“可那時，俺己經老哩，還怎么找婆家？”“盼弟，找什么婆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大家抬頭，是窮主任。
教務主任的模樣，和小外侄女差不離。
一臉的疲憊，淡淡的紋眉上，有匆匆手抹抹留下的灰痕。一向梳理得十分整潔的鬢發(fā)上，竟然還掛著一條青草……“窮主任!”師生們都站了起來：“剛回來呀？”沒想到會在自己家里碰到老師們，教務主任似乎有些難堪，勉強對大家笑笑，就進了屋。
何老師也就趁機告辭了。
老村長讓小孫女兒陪老師們一起去，還自言自語：“看到了盼弟，就是看到了俺哩。”大家都聽懂了老村長的意思，感動得紛紛點頭。從老村長家里朝下走上十幾分鐘，拐進那條小巷，就是芳芳家了。老村長一直站在高處，猶如保護神一樣居高臨下目送著大家，直到消失在小山坡后。
“是個好老頭兒?。 ?p> 大劉忽然發(fā)出了感嘆：“只可惜，一半今天，一半昨天，身不由己?！焙卫蠋燁櫦靶∨蔚?，就看看大劉：“己經很不錯了，如果是我，恐怕更頑，不，更糟糕。”“大黃！”盼弟高興地叫起來，果然，汪汪！一條何曾熟悉的大黃狗，遠遠地跑了過來，轉眼就到了面前，圍著盼弟親熱地圍呀轉的，尾巴甩個不停。
大家認出來了，就是芳芳家那條大黃狗，便紛紛蹲下?lián)崦和嬷?p> 大黃狗肯定也認出了，就開始人來瘋，一會兒愉快地撲撲這個，一會兒又高興地抓抓那個，還仰翻在地上四肢朝天打滾兒，激起一陣陣歡笑?！昂昧ǎ迸蔚芎茸×怂?，雙手在它小腦袋上拍拍：“快去給芳芳報信，就說老師們來家訪了哩?！?p> 大黃狗就認真的點點頭，一溜煙跑了。
看著大黃狗跑去的身影，盼弟忽然拉著燕子的雙手，說：“對不起，朱老師，俺剛才當著爺爺說了假話哩。”燕子就蹲下去，心疼地摸摸她腦袋：“盼弟姑娘，老師心里明白，這不怪你。那么，現在你可以當著老師們說真話，對嗎？”盼弟點點頭。于是，大家都蹲了下來，團團圍著她。
“說實話，盼弟，你到底想不想上學讀書??？
”燕子親切的問到：“告訴老師吧。”“想，又不想。”“為什么呢？”“讀書識字有文化，讓人瞧得起，誰不想哩？可是，讀書識字費時間，就沒法帶人進山賺錢哩。”盼弟為難的撅著嘴唇：“俺是女孩，如果不賺錢辦嫁妝，以后嫁到婆家會受苦的哩。所以，”何老師輕輕問：“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村里的小姑娘們，都是你這樣認為的嗎？”
“嗯，都是這樣認為哩！俺是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和爹娘，還有，嗯，還有俺姑姑告訴俺的?！迸蔚芤浑p純凈無暇的眼睛，充滿自豪的看著班主任，：“俺姑姑是學校的教務主任哩，可會講報告哩，比俺姑父還會講哩?！薄澳愎酶?？”蘇丹抓住了她手指頭：“我們來了二次喲，怎么從沒看見？”
“離哩，”小姑娘傷感的搖搖頭。
“我覺得我姑父除了有點嚴肅，是個好人。可姑姑說和他性格不合，于是，鳴！蘇老師，什么叫性格不合哩？”小姑娘有點抽泣，何老師連忙摟摟她：“盼弟呀，大人的事情你還不懂，別傷心了，他們有孩子沒哇？”小姑娘搖搖頭，又說：“離了，倆人還在一起，可姑父就少來俺家了哩?！贝蠹衣牭靡活^霧水，彼此看看。
燕子忍不住。
“盼弟呀，什么是離了，倆人還在一起？”小姑娘就人小鬼大的跺跺腳：“這個都不懂，你還是朱老師哩？”燕子啼笑皆非，只好攤攤雙手，學著小姑娘的抽泣：“鳴，盼弟姑娘，我的確不懂啊，怎么辦呢？”“俺給你說哩，”盼弟認真回答：“就是在一起工作，誰也離不了誰，反正，半山寨小學里就只有他們倆人，明白哩？”
當然明白了！大家恍然大悟，一起點頭。
哦，原來陶校長和窮主任曾是一對夫妻！盤旋在大家心里的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盼弟，我們繼續(xù)走吧?！焙卫蠋煚恐氖?，邊說邊走：“今天周六，天氣還不算太熱，所以，你和你姑姑的生意，都這么好呀？”
說到生意，小姑娘興趣挺大。
邊走邊蹦蹦跳跳的：“是的哩，是鄉(xiāng)旅行社聯(lián)系的。一共十九人，俺帶了六個，姑姑帶了十個，艷艷帶了三個。知道哩？鄉(xiāng)旅行社一般都不會亂找人的，因為和旅客簽有合同，要負責任的?！薄耙驗槟銧敔斒谴彘L，對吧？”大劉笑嘻嘻的冒一句：“其他人，就不相信？”
“大劉劉老師，你看起酷酷的，帥帥的，像個男明星，沒想到還特別聰明哩，”
小姑娘高興的回答：“一猜，就猜中哩?！贝髣⑵婀值胤磫枺骸芭蔚芄媚?，既然我看起酷酷的，帥帥的，像個男明星，就應該特別聰明呀，怎么聽你的話，倒好像應該是個大笨蛋？”“對呀，男生都說，漂亮女生沒腦子。反過來，酷帥男星就該沒腦子哩?！迸蔚苄ξ牡怪撸瑳]絲毫的不便。
“你看石頭，小頑皮還有小結實，看起酷酷的，帥帥的，不是個個笨得如牛哩？”
師生都哈哈大笑。何老師一面抹著笑出的淚花，一面對閨蜜倆說：“瞧瞧，瞧瞧，半山寨的孩子，比大都市的孩子笨嗎？環(huán)境??！”燕子忽然想起了，問到：“盼弟呀，張花下周一要到學校幫廚，你們知道不？”小姑娘像個大人，癟癟嘴巴，不屑的回答。
“早知道哩！”
“羨慕不？”蘇丹問：“還有空可以讀書認字學文化呢?！迸蔚茳c點頭，倒退著疾走幾步，忽然站下，認真地問到：“何老師，如果俺們來學?？磸埢?，你們讓進哩？”“讓進讓進！”何老師看看大家，特別強調到：“你們只要敲門喊，蘇老師就給你們開門?？墒?，能不能告訴老師，你們是哪些人呢？”“我，艷艷，順順，石頭和小頑皮?！?p> 一不小心，腳后跟踢在一塊石頭上，向后一仰。
說時遲，那時快，小劉一縱，跳在她身后托住了。盼弟站好后，居然恭恭敬敬地給小劉鞠了一個躬：“謝謝小劉老師。”蘇丹滿意的看看小劉，大劉也笑呵呵看看她：“我們早盯著呢，小劉比我快了一步?！庇挚纯囱嘧樱骸扒?，這不又少了一個受某人表揚。增進友情的好機會，天意?。 ?p> 燕子裝沒聽見，可笑紋溢出了她嘴角。
“進哩，到了！”盼弟站下不動，那條小巷口驟然出現，芳芳家就到了。一行人還沒動步，呼！大黃狗搖著尾巴跑了上來。盼弟蹲下捧著它毛茸茸的腦袋，問：“大黃，信送到了哩？”大黃點點頭?！胺挤及衷诩伊ǎ俊贝簏S又點點頭。“芳芳在哩？”這次，大黃搖搖頭。
大家看得似信非信，跟在何老師后面進了小巷。
沒走幾步，最前面領路的盼弟，站下轉過身來：“何老師，最后還問個事兒，可以哩？”“行！問吧。”“如果俺們來校和張花玩兒時，趁機跑到教室偷聽，你們會不會攆俺們走哩？”“哇！”蘇丹和燕子忘情的歡呼起來，何老師沉靜的看看她倆：“怎么了？”“我們，我們?！?p> 閨蜜倆伸伸舌頭，有點結巴。
一眼瞅到盼弟吃驚的望著自己，靈機一動：“我們都為盼弟感到高興，她太會說話太聰明了。”“所以，少年不可欺！學習唄！”倆閨蜜也聽出了班主任的話中話，只有點頭份兒。小巷無人，大家快走攏時，一個人從芳芳家跨出門來：“何老師！”是芳芳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