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家兄妹帶著李凌風到酒館喝酒,三個人從午時一直喝到夜幕降臨,結(jié)果李凌風沒醉,趙云琛反倒喝趴下了,趙琬琰也喝得滿面紅光,指著倒在桌子上的趙云琛取笑道:“切!還酒仙呢!喝這么點兒就趴下了,真沒勁兒!”
李凌風盯著酩酊大醉的趙云琛,搖了搖頭,說道:“他都喝下兩壇酒了,怎么會才一點兒呢?又喝得那么急,不醉才怪!”
趙琬琰突然傷懷,摸著自家哥哥的腦袋,滿目心疼道:“凌風大哥,你不懂,我這云琛哥哥啊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其實他比誰都苦惱呢!他并不是喝醉了,而是心累了!”
李凌風眉頭一沉,對趙琬琰問道:“你是想說云琛弟和四公主的事嗎?”
趙琬琰輕輕點頭,回道:“聽說陛下準備把四公主遠嫁到烏塔國和親去了,哥哥知道后難過極了?!?p> 李凌風面色冷靜道:“那四公主答應和親了嗎?”
“四公主喜歡的人是我哥哥,她肯定不會輕易答應的!”趙琬琰一口認定,卻又滿面擔憂道,“可是,公主畢竟是公主,皇命難違!公主姐姐要是去和親了,我哥哥該怎么辦啊?哥哥嘴上不說,其實我知道,他真的很愛四公主的,自從皇后娘娘去世后,哥哥每天再忙都會抽時間去看望公主。為什么這世間相愛的男女,就不能終情眷屬呢?”
李凌風悶悶的喝下兩口酒,心中酸澀道:“誰說不能???太子殿下與小妹不就終情眷屬了嗎?”
趙琬琰嘴巴一撅,不太高興道:“這個時候,能不能別提他倆!他們的幸福全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李凌風淡淡一笑,故意打趣道:“你不會還喜歡太子殿下吧?這段時間以來,你不是一直在幫他們兩個嗎?”
趙琬琰白眼一翻,自吞苦水道:“誰叫南哥哥不喜歡我呢?強扭的瓜不甜,我就只能成全他和阿丑妹子了!”
李凌風輕嘆一聲,感同深受道:“是??!除了成全,我們還能做什么呢?只要他們幸福就好!”
趙琬琰聽罷,給李凌風倒?jié)M了酒,然后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舉起酒對李凌風干杯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來!凌風大哥!為我們自己干一個!”
“干!”李凌風端起酒一仰而盡。
趙琬琰把手里的一琬酒咕噥噥的全灌進了肚子里,然后嘴角一抹,對李凌風笑道:“痛快!”
李凌風放下酒,從懷里掏出短笛,殘缺的手指絲毫不影響他的吹奏,笛聲低緩,哀哀切切……
趙琬琰陶醉其中,眼前浮現(xiàn)出蕭南曾經(jīng)吹曲的樣子,她癡癡傻笑著,眼里卻噙滿了淚花,指著李凌風醉熏熏道:“凌風大哥,原來你也會吹笛子?。磕阒绬??在西蜀的時候,南哥哥最愛吹笛子了!我最喜歡看他穿著一身白衣,站在清清的河邊,吹著令人心醉的曲子。那時候的他,雖然也不快樂,但他的心至少是純凈的!現(xiàn)在的他,再也不是曾經(jīng)那個白衣少年郎了!我心中的南哥哥,永遠定格在西蜀了!”
趙琬琰說著說著就醉倒了,李凌風收起笛子,盯著趙家兄妹無奈的嘆了嘆氣,然后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架著兄妹倆回太子府了。
回到太子府后,李凌風把趙家兄妹各自送回了房間,然后準備上崗巡防,途中遇到了太子蕭南,李凌風趕緊低頭拱手行禮道:“太子殿下!”
蕭南盯著滿身酒氣的李凌風,淡淡道:“回來了!”
李凌風點點頭,回道:“云琛弟和琬琰都喝醉了,末將剛剛把他們送回房間去了?!?p> “嗯,你倒挺清醒?!笔捘想p手背后,對李凌風命令道,“你隨本王來。”
“諾!”李凌風忐忑不安的一路跟著蕭南走上了城樓。
蕭南挺直了腰站在城樓上望著眼前如漆的夜色沉默不語,風乍起,吹亂了他的發(fā),也吹亂了他的心。
李凌風見蕭南久久不說話,小心翼翼道:“殿下看起來心事重重的,這么晚了,您帶末將來這城樓上到底什么事?。俊?p> 蕭南眺望著前方,蹙額低眉,語氣深沉道:“大哥,你看這夜色下的皇宮,暗沉沉的像不像一座地獄,每一堵高墻就像牢牢的鐵鏈,將這里面的每個人都緊緊的鎖在又冷又濕的暗角。大家努力的掙扎,不過是為了能夠伸手觸摸到縫隙里擠進來的一縷光明,再從這一縷光明中獲取一絲的溫暖。卻不曾想,這些光明與溫暖,害得每個人遍體鱗傷,這寒冰冰的桎梏,禁錮了多少人的一生??!”
李凌風聽罷,滿腹疑問道:“殿下為何突然如此傷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蕭南沉聲一嘆,說道:“本王在想,阿丑嫁給本王,進了這深宮高墻,她會不會后悔?她真的會開心嗎?宮里不比宮外自在,本王朝政繁忙,以后不可能時時守著她,她要是寂寞了怎么辦?”
李凌風眉頭一皺,心中酸澀道:“后不后悔,開不開心,這都是小妹自己的選擇,她深愛著殿下,又怎會怕這深宮高墻里的寂寞呢?她真正害怕的是,會不會有一天,情到濃時情轉(zhuǎn)薄,她與殿下被這深宮高墻隔于兩端,從此走向陌路!”
“閉嘴!”蕭南猛然回頭對著李凌風大聲呵斥,面部扭曲,酸溜溜道,“大哥,你就這么了解阿丑的心思嗎?本王和阿丑相愛相惜,怎么可能會走向陌路呢?本王告訴你,絕對不會有那么一天的!”
李凌風沒有爭辨,低頭認錯道:“殿下息怒,是末將多嘴了!風越來越大了,太子殿下還是早點回屋歇息吧。”
蕭南沒有聽勸,再次轉(zhuǎn)身把目光投向夜色下的深宮高院,半響,才對李凌風吐露心聲道:“大哥,今天在街上,阿丑在人群中好像看到她的舅舅了!”
“什么!子陌前輩來上京了!”李凌風大驚,心中極度不安,連聲問道,“那他與小妹相見了嗎?他現(xiàn)在何處?”
蕭南搖搖頭,心思沉重道:“當時街上人很多,也許是阿丑看花了眼,本王也不確定子陌前輩到底是不是真的來上京城了?!?p> 李凌風心慌意亂道:“小妹與子陌前輩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肯定不會認錯!估計子陌前輩是聽說了殿下與小妹的婚事才專程來上京的,末將擔心他此次現(xiàn)身上京恐怕沒那么簡單,他該不會是想把小妹帶走吧?”
“這也是本王所擔心的,無論如何,本王是絕不會讓他帶走阿丑的!”蕭南愁眉不展,對李凌風吩咐道,“我們在此猜測也不是辦法,這件事情還得去仔細探一探,查查子陌前輩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來了上京,他畢竟是一個北朔人,身份特殊,此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李凌風鎖緊眉關(guān),自說自語道:“子陌前輩若真回來了,他必定會先來找我。”
蕭南心中起疑道:“大哥怎么就如此肯定他會先去找你呢?”
李凌風眼神慌亂,不敢正視蕭南,低頭說道:“末將只是隨口猜猜而已?!?p> 蕭南不信,直直的盯著李凌風,問道:“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本王?。俊?p> 李凌風面色難堪,握緊雙手不知所措,蕭南突然一下按住李凌風的肩膀,步步逼問道:“大哥,你到底與本王是不是一條心啊?你和你父親的秘密可全都握在本王的手里,你就不怕本王一不小心將這些秘密全給捏碎了嗎?”
李凌風得罪不起,抬頭盯著蕭南,承認道:“殿下恕罪,末將的確是隱瞞了一件事?!?p> 蕭南濃眉一挑,把李凌風往后一推,一聲令下:“說!”
李凌風穩(wěn)住腳跟,站直了身板,對蕭南一五一十道:“年前,末將帶著宏王殿下從西北返回上京城時,不僅僅遇到了江梅心,還遇到了子陌前輩。末將當時中了江梅心的毒,暈迷不醒,若不是子陌前輩相救,末將很可能就被江梅心帶回北朔去了?!?p> 蕭南心頭一驚,細細思索道:“這么說,子陌前輩也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嘍?據(jù)本王調(diào)查,是你的生母胡太后授意天女閣,殺死了子陌前輩全家三十六口人,子陌前輩也是因為這雪海深仇才不得不舍下阿丑跑回北朔去復仇。他既然已經(jīng)知道你是胡太后尋找多年的親生兒子,必然對你恨之入骨,為什么還要救你,而不是一劍殺了你呢?”
李凌風替自己辯駁道:“子陌前輩是愛贈分明之人,害他家破人亡的是胡太后,與我李凌風何干!”
“僅僅如此嗎?”蕭南歪嘴邪笑,盯得李凌風全身發(fā)麻,語氣冷淡道,“依本王看,子陌前輩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為你是阿丑的二哥哥吧?他當初走的時候親手把阿丑交給了你,你若死了,誰又來保護阿丑呢?是這樣嗎?”
李凌風被蕭南逼得步步后退,點頭應道:“沒錯,前輩當時的確對末將說過這樣的話,還囑咐末將要一輩子護小妹周全?!?p> “一輩子!”蕭南頓時醋意大發(fā),指著李凌風憤憤不平道,“難怪,大哥從西北回來后看阿丑的眼神就不對了,甚至阻止阿丑與本王交好,敢情大哥還真想過要從本王的手里奪走阿丑嗎?”
李凌風羞愧滿面,忍氣吞聲道:“殿下息怒,末將不敢!如今能夠看到殿下與小妹琴瑟合鳴,末將真心為你們感到高興!還望殿下今后善待小妹,寵愛她一輩子!”
“本王自會對阿丑好,不用大哥提醒!”蕭南氣得轉(zhuǎn)過身去,插著腰喘了口氣,緩了緩,背對著李凌風吩咐道,“你喝了酒,今晚不用當值了,回去吧!記住,不論是你先找到子陌前輩,還是他先找到你,你都要立刻向本王匯報,本王是絕不會讓他帶走阿丑的!”
“末將遵命!”李凌風一邊聽令一邊對蕭南勸道,“殿下,夜已深,末將還是先送你回屋吧?!?p> 蕭南一口拒絕道:“不用了,本王想一個人靜一靜!”
李凌風不好再勸,作揖告辭道:“末將告退!”
李凌風退下后,蕭南立在城樓上獨自傷懷,晚風拂面,那深凝的眼眸,望著無盡的蒼穹,心思難安。他取下腰間的玉笛,輕貼著唇,憂柔的旋律從他修長的指縫間跳躍出來,隨著風飄到樓里樓外。
已經(jīng)走下城樓的李凌風聽到笛聲后,突然止步回頭,抬眼望著站在城樓上輕吹玉笛的蕭南,沉聲一嘆,君臨天下的孤獨,大抵就是如此吧!
深夜里的上京城街頭,店鋪全都打了烊,安靜得只聽見風掃落葉的聲音。
李凌風神情落寞的走在空蕩蕩的街上,他后悔今日沒有喝醉,他要是能像趙家兄妹那樣喝得酩酊大醉就好了,就可以在烈酒的刺激中尋找片刻的歡悅與坦蕩,在沉淪迷醉里得到暫時的忘記和解脫。
距將軍府越來越近,李凌風的腳步就越來越沉,心里莫名生出一種辛酸,忍不住仰天大笑道:“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醒我獨醉!這臉上厚厚的面具啊,何時才能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