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白穿著略微褶皺的病號服，端坐在輪椅上，雖然臉色仍然有些虛弱，但終究還是有了些血色。對他負責的年輕護士唐芯正在他身后，雙手推著他的輪椅快速離開了基地醫(yī)院。
幾天幾夜，只能透過窗簾，看向窗外，去感受那微弱的陽光，突然看到懸掛在天空中耀眼的太陽，他有些不適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十幾秒后，漸漸適應了耀眼的陽光，他眨了眨眼，輪椅正走在一條遍布著鵝卵石的小道上。
他嘗試著轉過由于長期臥床有些僵硬的脖子，朝左前側望去，那正是那滿載著青春記憶的海灘別墅，仔細看了看，墻壁上的爬山虎仍然還在，可別墅已經(jīng)被鋼筋混凝土構建而成的工事圍在了正中央，四個角落的工事額外高聳些，空蕩蕩的寬敞的平臺上，似乎正準備吊裝一些重型武器。
幾個星期前，蒼穹基地二期擴建計劃提上日程，趙將軍突然前來，跟他提及了征用這棟別墅及其產(chǎn)權所包含的土地。
趙將軍給出的理由是，這棟別墅的位置得天獨厚，非常適合作為蒼穹基地二期的選址。
趙將軍說，海灘別墅附近土地空曠平整，面朝大海的一側是一處近百米高的懸崖峭壁，而另一側則是兩座海拔二三百米的無名丘陵，僅僅留下一條雙車道的隧道連接著通往市區(qū)的公路。
當時的陳述白低垂著頭仔細地想過，這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腳，雖然理論上這是一個合適的選址，實際上唯一的交通要道很容易被摧毀，一旦隧道被摧毀，這里將是一個圍城。
可是，當他疑惑地抬起頭，看著趙將軍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堅定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跟陳述白說，他有他的理由。
他下意識地咬了下嘴，短暫的疑惑轉瞬即逝，轉而變成了簡單的一句陳述句，“好，我答應?！?p> 幾個星期后的今天，一切都變成了樣。
眼前的別墅已經(jīng)被圍在了六米多高的黑灰色鋼筋混凝土圍墻內，正中央是一扇堅固的鈦合金大門。門外的正中央是一排升降式的金屬路障，而兩側則各有一個12.7mm重機槍陣地。
鵝卵石小路的盡頭，一條新建造的公路正與其“T”字交叉在一起，然后徑直通向二期基地。
公路上，一輛軍用卡車和另一輛搭載12.7mm重機槍的裝甲車，正在金屬路障前，等待進入。
不知道唐芯是不是走神了，她突然沒有再推他往前走。
于是，他自己用雙手推著輪椅，漸漸地靠近它們，卡車的篷布有些縫隙，定睛望去，兩根狹長而光潔的金屬桿狀物，隱隱約約映入眼簾?？雌饋恚@輛卡車運來的正準備安裝的重型武器，應該是一門小口徑磁軌炮。
視野向上，沿著圍墻頂部的欄桿和平臺，遍布著手持電磁狙擊步槍的狙擊手和CCTV攝像頭。鈦合金大門的頂部，一名身穿暗黑色蒼穹特種部隊新制服的軍人，正端著一把電磁狙擊步槍，臉上的疤，因為緊繃的表情顯得更加凌厲。
此時，如果在鵝軟石小道的側面有一個攝影師，拿著一個配備著廣角鏡頭的相機的話，他一定不愿意錯過這幅畫面。
陽光，猶如海灘上金黃色的沙，細膩，溫暖，灑在了漫山遍野的蕨類和灌木上。
山下的鋼筋混凝土顯得異常地冰冷，所有的軍人，都仿佛鋼鐵般，面無表情。
冷暖色調的交融，似乎有些失調，可年輕漂亮的女護士和安靜深思的青年卻成了這幅割裂畫面的完美過渡。
冰冷的防御工事和略顯古舊的別墅是他們的背景，在整個畫面中，森嚴和舒適夾雜在一起，數(shù)十名軍人看向陳述白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在波羅的海潛水時的冰冷刺骨。
與他們眼神對視的剎那，他懂了。
監(jiān)獄。
一座監(jiān)獄。
一座名義上的堡壘，真正的監(jiān)獄。
他正想著，蘇亦承不知何時走了下來，近乎粗魯?shù)仳屭s了唐芯，然后背起了槍，快速并且生硬地接過輪椅，推著陳述白往里走。
細說起來，陳述白對他是心存感激的，畢竟是他，在生死關頭救下了自己的生命?？墒窃谶@一刻，腦子里剛剛冒出來的惻隱之心蕩然無存。
“你遲到了三分鐘?！碧K亦承冷冷地用質問的語氣說道。
“不好意思，鵝軟石小道不太好走，多花了些時間?！标愂霭鬃杂X理虧，雖然略有不快，卻也不再多言。
很快，他的正前方變成了一處新修建的混凝土結構，可門口的四個大字讓他感覺很是奇怪，那四個字是“公共廁所”。
然而，蘇亦承卻沒有停下腳步，向右轉了個彎，連帶著他和輪椅，往無障礙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推去。
在蘇亦承面前，陳述白敢怒不敢言，只得推開了木門，可里面竟然真的是一個衛(wèi)生間。
馬桶，洗手池，甚至還有一面落地的鏡子，設施一應俱全。
陳述白疑惑了，回頭看了蘇亦承一眼，他卻一言不發(fā)，將他朝向了鏡子。
“看著鏡子，然后閉上左眼，眨幾下右眼?！?p> 陳述白不敢拒絕，乖乖照做，幾秒種過去了，蘇亦承卻仍然沒有說他可以睜開左眼了。
正當他不知道該繼續(xù)保持閉眼還是睜開時，眼前的落地鏡突然滑進了墻體內部，令人難以置信地是，內部竟然是一個電梯。
“以后記住，雙眼看向鏡子，再閉上任何一只眼，眨幾下另一只眼，電梯入口就會打開。”蘇亦承將他推了進去，然后冷冷地對他說道，“前者判斷是你，后者判斷你活著?！?p> “咦，誰想出來的那么變態(tài)的識別邏輯？”陳述白驚愕地問道。
“我?！?p> 空氣突然安靜，氣氛瞬間變得異常尷尬，陳述白咳了咳嗓子，說道，“其實挺好的，邏輯很硬。”
電梯近乎無聲地運行著，失重的感覺有些明顯，大約過了幾十秒后，電梯停了下來，“?！钡囊宦?，大門打開的剎那，陳述白驚訝得下巴都幾乎脫臼了
整個地下都被鏤空了，數(shù)十棟藍白色的建筑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兩條軌道交通線的兩側，由于挑高的設計，整個地下空間顯得非?？諘纾盍钊苏痼@的是地下空間的頂部竟然看得到藍天白云和太陽，很顯然，那是無數(shù)塊碩大的超高清顯示屏拼接而成的穹頂，顯示的是外部采集的信息。
“你終于來了。”林嘉樹朝他倆打了聲招呼，蘇亦承點頭示意便走了，林嘉樹早已習以為常，繼續(xù)跟陳述白聊天。
“看到那棟長得有點像一塊芝士的建筑了嗎？”
陳述白好奇地看著那塊“芝士”問道，“那些‘洞’是全透明的玻璃嘛。”
“是的，據(jù)說是為了全方位地觀察整個二期基地的狀況設計的，當然為了保密，全都是單向玻璃，所以沒有人能從外部看到里面的情況?！?p> 兩人來到“芝士”正中央最下方那個半圓形透明孔洞，玻璃打開后，是一個充滿未來感的，藍白色的圓形大廳，十幾個人正朝著不同地方向大踏步前進，似乎很是匆忙。
“那位短發(fā)的少校女軍官，是傳說中的幽鬼戰(zhàn)斗機小隊的指揮官，你應該聽說過幽鬼小隊吧，J-20戰(zhàn)斗機的第一個達到初始作戰(zhàn)能力的四機編隊?！绷旨螛溆米旖浅笃擦似?，將陳述白的視線帶向了正朝著左側過道走去的英姿颯爽的女飛行員。
“正朝你遠去的是Ivy博士，中文名黃萱。她是英籍華裔，現(xiàn)在是伊甸園地外生命探索計劃的首席科學家?！绷旨螛淅^續(xù)介紹道，陳述白卻只勉強看到一個人影在正對著他的過道的盡頭變得模糊。
“你再看右邊，那是王芳院士，最近突破的冬眠技術就是她的團隊的項目，你的女朋友前幾天剛剛進入她的團隊中任職，你看…那剛剛追出來的不就是葉洛歆嘛，看上去，她很適合這份工作?！?p> 她一個星期沒和自己說話了，陳述白心情苦悶地想著，可葉洛歆明明朝他看了一眼，卻一言不發(fā)地繼續(xù)追著王芳院士走了。
可是看到她現(xiàn)在興致沖沖地追著王芳院士，他竟然覺得，自己那天說錯了話。
是啊，沒有人有權利要求她為了全人類，放棄自己的一生。
可是，為什么我腦子里會有這種想法呢，難道是我有問題，才會有這種殺身成仁的極端想法。
陳述白的腦子越來越亂，恰好這時林嘉樹打斷了他的思緒，“趙將軍在等你了，我們繼續(xù)走吧。”
他不知道被推著走了多久，只記得自己最后被推著走進一間碩大的會議室時，無數(shù)身著聯(lián)合政府太空軍軍服的各國高級將領，正朝著自己敬禮，而趙平將軍正在主席臺的位置念念有詞道。
“...現(xiàn)在，讓我們有請‘薛定諤計劃’的唯一人選，陳述白先生。”
白晃晃的燈照在他的臉上，他不知所措，整個人突然變得僵硬了起來。身旁的女秘書把麥克風戴在他的衣領處，可他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話。
“陳述白先生...”遠處趙平將軍再次喊他，可聲音卻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般空靈。
身旁的女秘書見狀俯身拍了拍他，“陳先生？”
回過神，陳述白也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便擠出些許笑容，艱難地推著輪椅，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