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哦?!便搴忧逍Σ[瞇的,說出的話卻令沐楚兒如墜冰窖。
沐楚兒來尋沐河清幫忙,是下了決心有所覺悟的。只要沐河清一句話,她什么都做得來,她也自詡能做的聰明利落有能力保護阮湘和沐喬平安。
可是,沐河清這條路,依舊走不通。前方還是一條死路。
沐楚兒咬咬唇,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的表面,淚珠卻依舊在眼眶中打轉。
“別急著哭啊,楚兒妹妹。”沐河清懶懶地安撫:“我手中有一把更趁手的刀,故而你這把刀我不想收。但是幫你的忙,權且可以當作一場交易?!?p> “交易,講的是一次性銀貨兩訖。我對你沒有長久的信任,你對我也從來沒有長久的忠誠,所以,我只想讓你欠我一次罷了。懂我的意思嗎?”
沐楚兒有些錯愕地抬頭,輕輕捂住微張的紅唇,美眸輕眨,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沐河清竟是要伸手拉她一把。她愣愣地看著眼前人,即便那雙瑰麗明燦的眼中毫無溫度,她也忽然覺得心上泛起了瑟瑟的酸楚。
她什么都沒有,她卻愿意相助。
她輕輕點頭回應。
沐河清見她應了便也沒說什么,給了她一句承諾:“既然如此,你回去吧。祖母十一月初回府,我會與她提及此事。我說到做到,但也請你記住這份人情,日后我若開口,你便不能拒絕?!?p> 沐楚兒垂下頭,有些嘲諷地笑了笑,最后抬眼直視眼前的少女,從兜里掏出一枚白色棋子來:“我如今什么也沒有,你若肯信,便留下這枚白子,當作是我在此一諾的清白。今日滴水之恩,來日我必報之。”
她將這枚棋子放在沐河清的桌案間,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復又鄭重地施了一禮。
待沐楚兒匆匆告別之際,又聞沐河清調笑著道了一句:“你為你喬弟求了一位窈窕淑女,怎么不為自己求一個如意郎君,反而拖著不愿成婚?”
沐楚兒聞言一愣,發(fā)自心底自嘲一笑,緩言嘆了一句:“也算難得任性一回罷了。
“此生若是就此不嫁了,其實也很好。”
說完,便攜著門外的寒風出去了。
沐河清盯著屏風處看了許久,一雙眼眸沉下來,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
玉華堂,婉疏苑。
“你說什么?”沐婉好巧不巧也在繡荷包,此時聽到挽清所言,一雙柳眉緊緊擰起:“沐楚兒去長悅閣了?”
“沐楚兒與沐河清平常生疏得很,怎么大哥一回來倆人就……嘶!”她一個不留神手上的針線扎在蔥白如玉的手指上,驚呼一聲,一滴殷紅血珠流淌下來,緩緩浸上荷包的面料。
沐婉看見臟了的荷包更加煩躁,隨手將這個明顯手工精良的半成品扔在挽清身上,沒好氣地呵斥道:“見我手指傷了也不知道來處理一下,平常養(yǎng)著你便是讓你杵著不中用的嗎?!”
挽清長相清秀,此時無故被斥一張小臉白了又白趕緊上前幫忙包扎,卻竟被沐婉直接轟了出去:“還不去拿藥!什么都不懂,看見你便心煩!先給我滾出去!”
“小姐……”挽清咬了咬下唇,有些害怕:“小姐莫要動氣,我這就去……”
“小姐讓你滾出去拿藥沒聽見嗎?竟在這兒給小姐氣受,趕緊走走走……”挽萍是朱紅綾自娘家?guī)淼馁N身小丫鬟,平日便與母女二人更親厚些,一些私密之事也都是招呼挽萍去做,連在傭人中跋扈的性子都是被沐婉慣出來的。此刻見挽清又被呵斥,也趕緊拿捏出一股架勢來,狐假虎威地驅趕人。
挽清輕輕嘆了一口氣,退至門口復又將門輕輕掩上前往玉華堂拿藥了。
婉疏苑與玉華堂不過幾道磚墻之隔,雖說廊木彎繞,統(tǒng)共卻也就那么一兩條道路。
挽清走在紅木廊橋上,雙眼紅腫,眼淚就在眼眶中打轉,終還是強行忍住了淚意。她沿著廊邊低頭走,一時未注意到迎面而來的少年。
沐喬身為庶子每日此時都要向嫡主家請安。沐昌白日經(jīng)常不著家,沐驍之前亦不在穎京,故而每日除了向朱紅綾與沐婉問早安,晨昏定省加上午安也要一一請過。方才從玉華堂過來,受了朱紅綾一番欺侮凌辱,如今又要前往婉疏苑,再被沐婉嘲弄一場。
這樣的日子,他足足過了十幾年。每一日的煎熬堆疊沉積,無處宣泄。唯有少年瘦削的肩挑起這些無故的骯臟,與千瘡百孔的靈魂在日日夜夜里掙扎。
沒有因果,也看不見出路。
他沉默地走著,連踏出的步子都刻意怕會打擾到誰似得放緩了放輕了,放到低至塵埃,放到無人在意。他微微抬頭,本有些駝背的身軀忽然愣住,他挺直了身板,看見面前紅腫著眼的少女。
沐喬克制不住地迅速走近。
他喚人的聲音還有些沉悶,但更多的還是遲疑的擔憂:“……挽清?你這是……怎么了?”
少年沉悶的嗓音如今處在變聲期,開口的語氣不由自主的地帶上了些許急切。
少女卻受了一驚,猛地抬頭,見來者是沐喬,慌忙抹揩掉眼淚,復又低下頭聲若蚊蠅地向他行禮問安。
沐喬又接連追問了幾遍,挽清嚇得一勁兒解釋,也不愿在眾目睽睽下與沐喬多作糾纏,趕緊便找借口一溜小跑走遠了。
沐喬停在原地,冷風卷過,他有些單薄的衣物貼在瘦削的身上,冷得他幾乎要打顫。他復又變成微微駝背的懦弱模樣,與阮湘極其相似的一雙眼含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盯著挽清跑遠的方向,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他才苦笑一聲。眼睛眨了眨,一步步邁著刻意迎合的腳步向婉疏苑的方向行去。
不遠處。
層層紅木廊檐之外,沐楚兒其實在暗處將這一切收之于目。她看見一直沉默寡言的胞弟竟有勇氣去擔憂一個侍女,眼中是即便沉默也掩飾不了的心疼和無奈。沐楚兒沒有喊住他,目送他走遠之后她才自廊邊轉身而出。
她復又凝視沐喬走遠的方向,微不可查地蹙起雙眉,眉間那抹朱砂痣明艷顯眼。下一刻她便有些緊張地回了雅湘閣。
阮湘躺在榻上正欲小憩片刻,見沐楚兒匆匆回來了,一個激動瞌睡也沒了,趕緊招呼沐楚兒坐在榻前,有些緊張地喚她問道:“楚兒,去長悅閣怎么樣?清兒她……可愿幫幫我們。”
沐楚兒細心替她掖了掖已經(jīng)泛舊的薄衾,一改往日乖巧細聲的模樣,神色間雖帶著幾分倦意卻還是平靜地安撫緊張的婦人:“娘親,您先寬心。我與沐河清說了此事,她向來和沐婉和二房不對付,我在她面前低聲下氣一番以她的性子也就答應在祖母跟前勸一勸了。”
阮湘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攥著薄被嘆了一聲:“若不是挽清來提醒我們一二,只怕你與喬兒被她坑慘了也再無轉圜的余地了。楚兒,喬兒的婚事若是不能做主便算了,他本也……”
阮湘頓了頓,略過此處,復又更為焦急地叮囑:“可是你的婚事,一定要想辦法,千萬別讓沐驍有機會做主??!”
“娘親放心吧,”沐楚兒微微一笑,語氣放輕了些:“沐河清若是應了我,定然不會食言。您先睡一會兒,午睡起來還要幫大夫人對賬呢。”
阮湘欲言又止,只是張了張嘴,最后也沒有多說什么,摸了摸沐楚兒的手心闔上了雙眼。沐楚兒輕手輕腳地將門帶上,在門外站了許久,最后定了定神,向沐喬所住偏房去了。
她神色有些嚴肅。
腳步略急,似乎要驗證某些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