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hù)國公府，南院長悅閣后的兵器庫。
沐河清第一次踏足少年的房間。一如其人，干凈利落，一張簡單的桌椅上隨意擺著茶具書卷，簡陋的木制床榻旁還放著幾卷從西廂閣順來的兵法史冊。樓破嵐正坐在榻前往身上纏繃帶。
許是夠不上肩背后的傷勢，他將紗布咬在嘴中正欲借力纏上去，眼前忽然伸出一雙纖細(xì)白嫩的手按著他肌肉勻稱的肩脊替他包扎。
樓破嵐感受著少女微涼的手觸在肌膚上，臉頰竟微微泛紅了。他偏偏不著調(diào)地吹了一聲口哨，打趣她：“肌膚相親啊，大小姐?！?p> “大小姐”反唇相譏：“我只是同情病患罷了?！?p> 少年唇角一瞥：“這種小傷，已經(jīng)好了?！?p> “好了？”沐河清被氣笑了：“你身上多少傷你自己不清楚？給我閉嘴?！?p> 她抿著唇壓著火，視線一轉(zhuǎn)便瞧見少年瘦削清瘦的脊背上，橫亙一條條交錯的鞭痕傷疤，經(jīng)年舊傷，陳年累積。而今又是傷上加傷。
她火氣泄了大半。
一代戰(zhàn)神，注定要以這般揠苗助長的方式成長。
可她還是心疼了，手上的動作愈發(fā)輕緩。待身上終于收拾好，少年才慢吞吞地穿戴衣物，臉上卻已經(jīng)似煮熟的蝦子般紅透了。
他忽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問了句：“……好看嗎？”
沐河清正在桌前坐下，聽見這話又回過頭：“……？”
少年弱弱地將剛拉上雙肩的里衣又向下扯了扯：“我是說……我身材是不是還不錯？”
沐河清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當(dāng)是少年年少莫名其妙的虛榮心罷了，只是隨口道了一句：“太瘦了。以后每日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兒。”
樓破嵐繼續(xù)慢吞吞地穿衣服：“……哦?！?p> 原來她喜歡壯實一點的，他心道如此。
他輕快地走至桌前替她斟了一杯茶，少女接過抿了幾口，心不在焉的模樣。
樓破嵐順勢坐下，撐著腮幫子便這樣懶懶地看著她。一時間，氣氛微凝，窗外細(xì)碎的秋日陽光點綴其中，屋內(nèi)靜謐一室，竟令人有些不舍。
沐河清一歪頭，便看見那個懶散慣了的人，撐著腦袋望著她。披散的墨發(fā)覆在雪白的里衣上，他睜著一雙好看清透微微含光的眼睛，墨眉清雋，含笑看著她。
她微微愣了愣。
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刻下了這副畫面。
她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過幾日待傷養(yǎng)好了，我便把那十七人交給你了?！?p> 樓破嵐微微坐直身子，聽她安排。
“……你在城郊尋個地方，最好是靠近梨民窟原址的地方，將那十七人秘密安頓下來。前幾日剛進(jìn)庫房的五萬兩銀子，除了損失的一萬兩，其余都給你了?！鄙倥纳ひ羟謇鋹偠?，不疾不徐，說出的話卻又實在令人無語。
聽聽那是什么語氣……四萬兩銀子，大手一揮，就全給他了？
樓破嵐：“……”他現(xiàn)在有點心疼二房那位主母了。
“……你想要一個什么組織？我盡力而為?！?p> 沐河清頓了頓，又笑了笑：“看你心情?！?p> “什么都行？什么都隨我？”樓破嵐狐疑道。
沐河清點頭：“只要不被發(fā)現(xiàn)，隨意。”
少年那雙眸中卻似乎沉了一些。他忽然想起那夜——他又遇上了那個人。
那夜他燃放了第一盞信號燈，見無人回應(yīng)他便即刻趕往禁軍衛(wèi)，欲要催促葉寒舟即刻起兵。
夜色漸深，那人卻一席雪白，仿若世間最干凈的一捧雪，橫在他面前。
樓破嵐眸子沉了沉：“別擋路?！?p> 逍遙先生坐在樹杈上，漫不經(jīng)心地交疊雙腿，語氣似少年平日里那般不著調(diào)：“別去了，禁衛(wèi)軍的兵估計借不到。”
“那我就和姓葉的把兵搶過來！”少年撂下一句話便欲轉(zhuǎn)身掠走，卻又被這人喊住了。
“別浪費時間了，小孩兒，”他依舊漫不經(jīng)心，說出的話卻絕非兒戲：“逍遙騎已經(jīng)在路上了，只會比你現(xiàn)在去搶人更快?！?p> 樓破嵐生生停在一棵樹枝頭，掛在樹枝上：“……逍遙騎？”
“就是那天在藥鋪，近了我半個身位的那群人？”
逍遙先生：“……對?！?p> 樓破嵐扶好身形，眼中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要是我猜的不錯，你這些人能潛藏在穎京城中，應(yīng)該是絕對機(jī)密。不到萬不得已，你怎么會輕易動用？”
樓破嵐也記得當(dāng)年，樓家私藏的兵甲，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易示人，若不是一衛(wèi)死士相護(hù)，他也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這里……所以，眼前之人，不過相見一面，寥寥數(shù)語，竟要動用這股勢力？
“為何要如此賣力地幫我們？”少年眼中忌憚，即便心中急如火燎，他亦不敢輕舉妄動。倘若屆時兵甲未至，群狼環(huán)伺，他們幾乎難以逃出生天。這份信任，他要掂量掂量。
“為何？”那人懶懶地坐在樹枝上，一只雪白的手覆上胸腔，思慮了一會兒：“說來我也想知道……但是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求一個原因?！?p> “我這里想這樣做，”他指了指左胸膛：“那便去做了。你信或不信，壓根兒沒有什么別的原因。”
少年狐疑地看著那人在月下一身雪白，迎風(fēng)掀起他頭上的斗笠，銀色的面具若隱若現(xiàn)。
樓破嵐的確看不透他，但是他擔(dān)心沐河清的安?？煲偰Я?。
“我且信你一回?！鄙倌昱R去之時撂下一句：“若是人手不至，我便是屠盡他們百十來人也會爬出來找你算賬！”
少年轉(zhuǎn)身掠入風(fēng)里。
夜風(fēng)中他耳畔傳來那人如雪霧般飄渺的話：“我身子骨不能入水，小孩兒能不能跑快一點兒？”
“她若是出事，咱們誰都不好過?！?p> 樓破嵐看著少女的眼神漸深。她還是清冷如常，事事皆不上心的樣子?？墒菚腥藢λ闲?。會有人為了她傾盡全力護(hù)她周全。當(dāng)她不再需要她，他又憑什么來留住她？
樓破嵐清楚自己，向來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不要的東西，別人上趕著塞給他他也不稀罕拿。
可是但凡想要的……總是會不甘心。
他定了定神，大概已經(jīng)決定要拿著這些錢帶著一群人去做什么了。
沐河清見他點頭，略寬心，放下茶盞打算回去了。
卻堪堪在起身之前被人拉著衣袖按?。骸暗鹊?。”
樓破嵐拉著她的衣袖不撒手，清雋俊美的面上帶著和善親切的假笑：“大小姐，別急著走啊。我還要跟你掰扯掰扯那夜之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