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本不是黃石鎮(zhèn)本地人士,也不知是躲避仇家避難,還是心生退意決定隱居山林,去年才來到黃石鎮(zhèn)這個小地方。
那時他恰好路過,救了被豺狼群圍住的李崇和他的幾個隨從,露了一身本領,也就順勢在李崇府上做了西席先生。
王乾為人不好名利,也與李府其他人沒有什么來往,平素也在李府沒有什么壞名聲,從某種角度上說也算得上是有正面的聲譽了,至少在李家內(nèi)部是如此的。
聽得他如此勸說李崇等人離開此地,再加上這礦山上的山神廟早有一些關于鬼怪的傳聞,李崇此時心中已經(jīng)打起了退堂鼓,只差有人給他一個臺階下了。
畢竟錢什么時候都可以賺,李崇壓迫小民百姓的經(jīng)驗累積了李氏三代,點子不要太多,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李崇左手邊的隨身仆人見勢不妙,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就到家了,加上對李崇的深入了解,便搭起了給李崇的臺階,“王先生所言極是,這地方確實讓小人我老是感覺背后有陣陣陰風,像有人摸我脊梁骨似的。”
李崇本來想說根本就不是這地方的風水問題,是你小子天天給我打下手做缺德事,脊梁骨早讓人家給戳爛了,走起路來哪里能不后背發(fā)涼?
李崇也不知道這算是職業(yè)病還是工傷,反正多少沾點勞苦功高了。
可他轉念一想才悟了仆人的用意:這奴才是給自己臺階下,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仆人見李崇不反駁,知道是說到了李崇的心坎里,“小人我沒讀過什么書,但也聽過‘君子不立圍墻’,不如就此打道回府罷了。”
李崇見此情形,也不再多言,說了一聲“是極是極?!敝缶秃屯跚蚜藥拙淇吞自?,轉而叫仆人抱起裝了虎兒的麻袋出了廟門。
王乾打發(fā)走了李崇一行人,才有功夫對著那個后到的小道士說道:
“小道長登臨此地,就算是和這座古廟有什么淵源,聽了在下剛剛和那三人的對話,應該也明白了事有輕重緩急。此地危機四伏,還望小道長今天能暫且擱置了行程,不要讓在下難做。”
小道士拂了拂穿深灰道袍,出乎王乾意料地和善,只是對著王乾一笑,“王施主善語相勸,小道自然理會得?!?p> 沒有任何的廢話,小道士對著王乾作了一揖,立馬轉身出了山神廟門,干脆利落得讓王乾感到迷惑。
只有道士自己知道,他要趁李崇離開了幫手的機會在廟外趕緊救下虎兒。因為這個小道士就是沿路趕往山神廟,途中甚至還抽空買了身道袍,順帶挑了把桃木劍做全套裝飾的陸策。
解救計劃像做夢一樣順利,先是進了山神廟發(fā)現(xiàn)了李崇一行三人是全然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唯一有真氣底蘊看不出水準的王乾還把他們?nèi)齻€支開了,自己只需要跟上他們的腳步就能拿捏下這三個惡霸了。
左腳邁過門檻,山風拂面,陸策覺得說不出的順心。迎面走來了兩個粗布衣服的練家子,內(nèi)息涌動,和王乾一樣讓陸策看不出真氣深淺,像是和王乾同一類型淬煉一口真氣的武夫。
雖然斷定這兩個練家子和和王所說的事有關,但是陸策并不打算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而浪費時間在他們身上。
于是他腳下提速,很快就看到了前方山路不遠處的李崇三人,其中一個仆人還抗著麻袋。
三人靠著山坡陽面一側緩緩前行,而陸策則是健步如飛地繞到了山坡陰面,搶在三人之前,等待他們走到山坡盡頭,到那時,他們和陸策的距離將不超過十米。
捏起了五個石塊放在左手的手心,陸策再以右手食指中指捏起一枚小石塊,凝神屏息感應多日來的苦修所提煉出的一口稀薄的玄穹氣,自下丹田導出通往右手,溫和的淡藍熒光就附著在了兩指夾著的石塊上。
連日苦修,陸策也算是初窺了筑廬境的門徑,已經(jīng)能調(diào)用一口粗淺的稀薄真氣用以溫養(yǎng)自身周身經(jīng)絡和臟腑。在崔云樓的調(diào)教之下,短時間導出真氣附著在外物上自然不在話下。
而之前陸策早已有過嘗試,附著真氣的石塊飛行時的破空聲對于沒有任何真氣在身的普通人來說幾乎是微不可察。可無論是飛行速度,還是破壞力,居然都有了顯著的提升,絕對不再是不痛不癢的普通攻擊了。
連老崔都認為裹挾真氣的石塊只要擊中穴道,足以一擊敲暈武夫之外的尋常百姓,還饒有興致地親自下場演示起了手法。
崔云樓對陸策的戰(zhàn)術思想展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贊許。放言當初安排陸策暗算曲南山雙妖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陸策的敲悶棍天賦。
任何多余的行為都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而陸策此時要做的,就只有——
等待,和忍耐。
心中估算李崇主仆的腳程,掐好時間,伏在山坡陰面,蹲著將上身緊貼坡地的陸策驀地站直了身子。把頭探出了山坡最高處。
自坡頂往下俯視鳥瞰,山坡陽面的情景一覽無余。李崇主仆三人恰好剛剛從陸策正對著的坡下走過。
“咻—”的一聲,只有陸策自己能聽見的微妙破空聲響起,第一枚石子直接脫手,正中李崇左手邊抗著麻袋的仆人后頸,仆人應聲倒下,肩上抗著的麻袋也隨之滑落在地,發(fā)出悶響。麻袋中也傳來嗚咽聲,顯然是虎兒摔得不輕。
李崇和先前那位有過“脊梁骨”之說的仆從聽到兩人倒地的聲響,才回過頭來錯愕地盯著倒地的兩人,伏低身子想要查看倒地的仆從究竟出了什么事。
陸策右手一抖,第二枚石子應聲而出,正落在李崇之前所站的位置上??衫畛绾筇ひ徊?,低頭去看倒地的仆人,恰好避過這一發(fā)定位失敗的石子。
果然,修行時日太短還是陸策的硬傷,定點攻擊穩(wěn)定軌跡上的目標,固然可以犧牲一點時間來瞄準命中??梢悄繕耸莻€不穩(wěn)定的移動靶子,那還是太難了一些。
情況不容許陸策有任何的遲疑,他再度鎖定半蹲的李崇,心中半是祈禱一般,默念了一聲“中!”。
瞬發(fā)的第三發(fā)石子恰到好處地落在李崇眉心上一寸處,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李崇就仰面倒地了。
一行三人,兩人接連突然暈倒,甚至還沒來得及查看情況。最后一名仆從一咬牙,好似牙關中死死咬緊的是他的對未知的恐懼和遲疑。
最后一名仆從的身軀猛地一轉,迅速地朝著山下跑去。
直覺告訴他,對于當下的情況,不顧一切地逃命是唯一的選擇。
他本就是獵戶出身,不到十歲被賣進了李府做仆人。獵人血液中天然就流淌著對未知的敬畏,這也是他多年來爬到李崇貼身仆役之位的最大倚仗。
明白自己的局限,勇于向不可為之事低頭,確實是難能可貴的覺悟。
換句話說就是,他太害怕了,寧愿丟了飯碗,失去了李崇吃肉他喝湯的機會,也不愿意留下來和李崇一起面對可能會奪走他性命的未知。
誰知道打暈老板的是人是鬼?還是風緊扯呼溜了吧。
畢竟老板沒了哪里都能再找,小命沒了就只能在黃泉路上伺候閻王了。
這下輪到陸策慌張了,仆人一逃跑,就等于是將主動權巧妙地從陸策身上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但凡陸策接下來失手一次,李崇的仆人就可能會逃出陸策的石子射程從而溜之大吉。
這里離有人煙的地方并沒有多遠,只要他找來了幫手,就算陸策救下了虎兒一起逃走,也免不了在路上被追兵援手截住,到時候還是功虧一簣。因為陸策并不認為自己有同時和多人正面對敵的能力。
縱然此時的肉身修為在幾日的道法修持中打磨得不弱于成年男子,可他畢竟缺少有效的術法加持,更沒有任何正面作戰(zhàn)的對敵經(jīng)驗。
陸策按捺下慌亂,既然已經(jīng)出手造就了這個局面,就沒有抽身離開的道理了。何況這個仆人不但還沒能和自己拉開距離,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這個仆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李崇等人的倒地是石塊的襲擊,自然也就沒有繞著山石和樹木的掩體變換位置的想法,鐵了心就是沿著直線跑下山。
長期的安逸生活麻木了他的神經(jīng),在面對不知是人的埋伏,還是鬼怪的捉弄時的恐懼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陸策長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左手中握有的最后兩枚石子。右手再運轉真氣,不再遲疑,一口氣先后朝著跑動的仆人擲出。
他沒有呆立原地看著石子的朝向落點等待結果,而是連貫地就地一滾,抄起了身前石子,也顧不上有多少,一股腦抓了一把。穩(wěn)定身形之后就追著仆從原來的方位向前奔跑。
從陸策第一次朝仆從出手時開始,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失手后追擊的連環(huán)計劃。
一聲悶響,塵土飛揚。剛剛跑出兩步的陸策才看清情況,原來那個仆從已經(jīng)不知被自己擲出的哪一枚石子命中倒地了。
還是太不自信了,才會如此急切地準備好一切后手。
松開抱拳的左手,任由石塊從中散落,貪婪地長舒一口氣,陸策才發(fā)覺,額頭已經(jīng)凝結了豆大汗珠緩緩滑下。拭去作癢的汗水,一種不可名狀的成就感在心中蔓延開來。
陸策呆呆地看著右手,原地癡佇不動,良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