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星藍色的遁光在黃石鎮(zhèn)的夜幕上空閃過,劃出了流星般的殘影。
巧云和虎兒倚在咸達客棧廂房的窗臺,兩人各自握住自己的雙手,閉目念念有詞,做出祈禱的樣子,天空一閃而過的藍芒掠過了兩人虔誠的面容。
“山神在上,信女巧云求山神爺爺護佑陸公子平平安安,無災無禍。”
“山神在上,善男虎兒求山神爺爺護佑陸公子平平安安,無災無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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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山上的山神廟內(nèi),一點寒芒輕盈而不失迅捷地降在了暈厥的陸策身旁。點點淡藍星芒散去,崔云樓的面容逐漸在黑夜中變得清晰。
緊蹙的雙眉,仿佛鎖住了他的一腔怒火。
他先是從懷中取出一尊青色琉璃瓶,松開塞子,一條周身純凈無暇,流淌寶光的白色玉龍從琉璃瓶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向崔云樓。
崔云樓用右手小指在玉龍頭上輕撫了三下,一指身前的陸策,輕呼了一聲,“去罷”。那白色玉龍得了指令,一點頭就滑溜地從瓶中蠕出了身子,鉆進了陸策左側的鼻孔。
原來純白玉龍全身不過三寸長,在陸策周身經(jīng)脈中循環(huán)游走,寶光透體而出,肉眼可見陸策皮下有一道三寸長的白光在內(nèi)中游離不斷。
白玉龍在陸策經(jīng)脈中游走了三個大周天后,從他的右側鼻孔中鉆出,又重新飛回了琉璃瓶中,依舊是探出一個小巧的龍頭。
短短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白玉龍神態(tài)卻顯得萎靡不振,和先前大不相同。崔云樓從袖中摸出一株朱草,送到白玉龍面前,瞬間就被白玉龍蠶食殆盡。
白玉龍滿足地伸了伸舌頭,似乎恢復了不少元氣,俏皮地瞪大眼睛抬頭看了一眼崔云樓,像是在邀功一般。
崔云樓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又用右手小指輕撫了白玉龍頭三次,白玉龍才滿意地縮回了琉璃瓶里。
又從袖中掏出一粒朱紅色丹丸,朱紅色丹丸表層不斷有靈氣碰撞生成的波紋,內(nèi)中似乎有一龍一鳳被囚禁,掙扎著要脫出牢籠,被崔云樓送入陸策空中服下。正是登極閣療傷秘藥九霄玉華丹。
隨后拾起了掉落在地的碧色玉簪,若有所悟,又轉(zhuǎn)而變得復雜。
辦完了這三件事,崔云樓右手掐訣,瞄著山神泥塑,真氣環(huán)繞指尖蓄勢待發(fā)。
“饒命!饒命!崔上仙,在下這就為您調(diào)來想知道的一切?!币还赏咙S色真氣從山神泥塑中飛出,居然是一個身穿南朝七品官服的老人,眉宇間和山神泥塑有著三四分相似。
只見他微微張開口,一個拳頭大小的光球從他口中飛出。光球中無數(shù)的景物人影重疊錯亂,令人看了頭暈目眩。細看之下似乎還有陸策在廟外窺伺的背影。
崔云樓從光球中對今日在山神廟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了如指掌,卻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樣的畫面,讓崔云樓苦笑之下,輕輕嘆了一聲。
見到崔云樓朝自己一擺手示意,那老人如蒙特赦,興沖沖地鉆回了泥塑中。
在這一方世界,民間有著許多山水正神的傳說??稍谛薜廊说难劾?,不過是些生前在地方上有些名望的鄉(xiāng)賢,死后有百姓自發(fā)為這些鄉(xiāng)賢做好了泥塑,供奉在廟內(nèi)當做山神土地一類的小神祭拜。
久而久之,這些泥塑受了香火愿力的滋養(yǎng),就慢慢萌發(fā)了前世的記憶,有了些神通。
但是大多數(shù)不受王朝官方承認的地方淫祠,也就是被道門正宗中的一些人輕視,戲稱為山鬼狐仙的小神,并沒有多大的能耐神通,不過是能重現(xiàn)近日在他們所鎮(zhèn)守的疆界內(nèi)發(fā)生的情景而已。
當然,那些名山大川,受命于天地敕封的所謂“正神”自然要另當別論。
崔云樓已然明白了今天陸策所遭遇的一切,也不愿在此繼續(xù)逗留,袖袍一卷,陸策和王乾等三人都被崔云樓卷入袖中,隨同崔云樓一起,消失在了山神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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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白月投下清光,夜幕下的黃石鎮(zhèn)更顯朦朧。
子夜涼風習習,在咸達客棧二樓穿堂而過。
夢中的陸策顯得格外地掙扎。
連接吊瓶輸液的左手針孔,醫(yī)院的清一色白底背景,濃烈的刺鼻消毒水味,樓道間病人此起彼伏的哀鴻。
頭腦混沌之中,陸策發(fā)覺自己似乎重新回到了前世久居的病房之中,想起了曾經(jīng)被病痛支配的恐懼。
前世的自己,在19歲一次突然暈倒送醫(yī)之后,查出得了白血病,又在不到一年的留院治療無果之下,永遠地沉眠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當陸策第二天醒來之后,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陸府嬰孩了。
十年過去了,陸策已經(jīng)在這一方世界用新的身份度過了一個嶄新而完整的童年,陸策以為自己已然和前世的身份和心態(tài)都做出了徹底的告別??僧斈昱P病在床的惆悵和無奈,其實從來都只是被他埋藏在了心底,并不能真正除去。
前世的突然患病,先是要讓陸策面對普通的工人家庭被醫(yī)療費用拖垮的心酸無奈,親友在病床前輕飄飄的鼓勵、打氣和強顏歡笑,母親日常紅腫的雙眼和半夜時努力隱藏的啜泣聲,父親日漸蒼白的鬢角和吐出眼圈時不經(jīng)意夾雜的輕微嘆氣,都讓陸策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拿捏住一樣,有時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早點離開這個世界,或許是對大家來說更好的結果。
再是陸策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眼這個世界,就半截身子被這個世界按進了土里。
年輕人總是有妄圖撕裂一切冗余和不公正秩序,讓世界好好聽一聽自己振聾發(fā)聵的聲音的沖動。
但是讓陸策感到好笑的是,自己還沒能像劉備那樣在遭受了半生來自世界的重拳出擊之后,發(fā)出人到中年一事無成的“髀肉復生”之嘆,就先收到了人生提前結束的通知書。
和那些在地球OL中被輾軋折磨的玩家不同,陸策屬于直接被地球OL的服務器刪號的。
不等陸策發(fā)出自嘲的一聲苦笑,眼前的畫面陡然轉(zhuǎn)變,物換景移。
吊瓶、白色床單和白色背景、病友們的嗷嗷掙扎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白色怨魂那陰森凜冽的左手提起了陸策的衣襟,才讓陸策幡然醒悟四周的布置儼然是礦山的山神廟的樣子。
而和陸策記憶中不同的是,無論他的左手在懷中怎么摸索,也找不到那根朝蒼真人所贈的碧色玉簪。陸策唯一能做的,只是用余光掃視地上躺倒的丁氏兄弟和王乾,還有感受自己越來越微不可查的心跳呼吸。
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無能為力,一樣的無所作為。
一樣的看著相同遭遇的人和自己走到一條道上,通向死亡。
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命運仿佛總是能準確無誤地扼住每一個人的咽喉,居高臨下地低頭審視螻蟻的疼痛和悲傷,擺弄著這些生不知為何而生,死也不知因何而死的可憐蟲。
可是,明明已經(jīng)兩世為人了,卻依然不能擺脫同樣的無奈受命運的支配嗎?
揮劍!揮劍!
去他媽的造化弄人!
濃烈的屈辱感和不甘像是遭遇了連日暴雨的決堤河水,涌上了陸策的心頭,沖垮了他的所有理智,支配了他的整個意志。
決堤之水是如此的急切想要投身汪洋大海的懷抱,恰如陸策迫不及待地想要將他過于高漲的怒火發(fā)泄在白色怨魂身上。
一朱一白兩道虹光,像是兩只輕靈的云雀在陸策的右手指尖環(huán)繞,也許是受到了陸策怒火的感召,剎那間,兩道虹光絞做一團,流光溢彩,伴隨陸策的一指,洞穿了白色怨魂的脆弱頭顱。
滿室耀目光華閃耀,陸策眼中的山神廟也似乎不再真實。
撕裂的疼痛從顱內(nèi)迸發(fā)開來,一切場景人物都在頃刻間破碎。
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夢嗎?
原來,真的只有在夢里才能如愿嗎?
也許,這一次的醒來,就是在新的軀體內(nèi)了,又或者,永遠不會再醒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