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的魚潮被長劍斬落,而河底的墨曜石也再度從地脈之中伸出了無數(shù)道如有實質(zhì)的星光,昭示著新一輪十二個時辰的興替。
少年郎頹然松開手中長劍,一屁股坐倒在船上,正是沉迷于和白鱗骨箭魚斗劍的陸策。
“用白鱗骨箭魚來練劍的確是絕佳的法子,可我在這個幾乎是為我量身打造的‘練功房’里連續(xù)鉆研,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也只能粗通殘譜的第二式踏浪,淬體真氣倒是從五道變成了六道,只差一步就能修成七道圓滿。崔叔,侄兒是不是根本就不適合練劍啊?”
陸策望著天上令人沉醉的幻瓏蝶,它們閃耀著艷麗光彩,如同夕霞的身軀永遠在云霄之上,輕盈而不受拘束地自由飛行。
什么時候我才能像幻瓏蝶一樣生活,沒有什么勞什子照冥鏡鎖定血脈,也不必被卷入到道門紛爭中,苦苦被時間追趕著不得不增強自身修為保命。而是能夠在這一片新的土地,找一塊屬于自己的樂土,過一段不再被人所支配的逍遙日子呢?陸策如是想到。
這一問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讓崔云樓著實心中一涼。
一路上崔云樓對陸策的道法和劍術(shù)修為進步都是不置可否,也因為環(huán)境特殊,沒有同齡的修道人給陸策做參考系來對照。這就很容易讓陸策心底滋生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的陰影。
畢竟他還太過年輕,不會明白傳統(tǒng)玄門正宗教徒弟的手段,崔云樓捏了捏鼻子,意識到問題有些棘手。
如果你天資縱橫,那么等待你的往往是同輩門人的景仰和長輩怕你恃才傲物的不露聲色。
若你不過常人之才,而非上佳璞玉,那么等待你的就往往是同輩門人的無人問津和師長的勉力督促了。
而現(xiàn)在的陸策顯然不能理解這一切。
察覺到問題所在的崔云樓開始給陸策做起了心理建設(shè):
“賢侄道法進步神速,放到當(dāng)下南北兩朝哪個道門也必然是真?zhèn)鞯茏拥娜诉x。劍法一途更是沒有必要急于一時,一天時間能初窺一式劍法的門徑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何況你此時功行尚且淺薄,接觸的劍典真經(jīng)少之又少,能有這樣的修為進益,已經(jīng)實屬難能可貴了?!?p> 崔云樓這話卻真沒有夾帶一絲水分,當(dāng)年他從摯友手中得到這部殘譜,修習(xí)劍譜的進度也比陸策快不到哪去??纱拊茦切蘖?xí)殘譜的時候,練氣境界已經(jīng)是實打?qū)嵉母吡岁懖呶逯貥牵斑€兼修過不少登極閣的秘錄道藏,和幾乎是零基礎(chǔ)的陸策根本不在一個起跑線上。
可崔云樓說的話,陸策一句也沒聽進去,純粹是少年心性發(fā)作,隨口抱怨了一句而已,說完就神游物外,早就忘了旁邊這個人在說話的中年大哥是誰了。
對享受過九年教育的陸策來說,睜著眼神游物外早已經(jīng)是傳統(tǒng)藝能了。
也許這就是他穿越后唯一隨身攜帶的特殊本領(lǐng)吧。
忽然,小舟急遽上下起伏,江面如沸騰巖漿般翻涌不休,穹頂?shù)母】諐u嶼垂下一道赤色帷幕。
不明所以的陸策扭頭看向崔云樓,露出了驚恐的疑惑神色。
“不用慌,小陸,你才剛剛見識到墨淵洞天波譎云詭的一角。”
“地脈墨曜石每十二個時辰閃動一次光芒,而墨曜石每閃動三次,這條墨流江就會隨機裂成碎塊重新拼接版圖。我們第一次被分配到這塊安穩(wěn)的江域已經(jīng)是難得的幸運了,下一輪的版圖拼接,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崔云樓把手輕輕按在陸策左肩,死死地盯著天空正中央的浮空島垂下的那道赤色帷幕,紅光迎風(fēng)就長,越來越強盛,直到蔓延了墨流江的每一個角落。
然后墨淵洞天再度歸于沉寂,一切都被紅光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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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聲婉轉(zhuǎn)悠揚,如大江之水一般溫和而得淡泊之神韻。
墨流江上煙嵐繚繞,重新拼接江域版圖之后,陸策和崔云樓就被陷入了這片全部籠罩于深深霧氣之中的區(qū)域。
在迷霧中迷失了方向的陸策聽到這婉轉(zhuǎn)笛聲,不由得心馳神往,連內(nèi)府真氣運轉(zhuǎn)似乎也變得順暢了起來。
而一旁的崔云樓卻是斜著身子躺在船上以手支著頭,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地注意著笛聲的律動。旋即,他靈機一動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瞇著眼睛仿佛要用視線把這層層濃霧看透,
“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恐怕前方已有老朋友在等候我們了。”
“既然如此,賢侄你坐穩(wěn)了!”
話音未落,陸策原本正襟危坐著運氣修煉四御玄穹氣的身形忽然止不住地往后仰,險些摔了個四腳朝天。
穩(wěn)住身形的陸策定睛一看,差點嚇了一跳:四尊由崔云樓發(fā)動的玄穹氣召喚而出的幽藍色符甲神人各自抬著船身一角,一齊發(fā)力推動小船向前蕩去,宛如給船身上了四支巨帆桅桿,一路上毫無障礙地直接前行仿佛是在冰面滑雪橇一般。
在這樣陰暗的環(huán)境之中,四尊幽藍色符甲神人似乎是感應(yīng)到了陸策目光,齊刷刷看了陸策一眼,看得陸策汗毛倒豎,仿佛來到了陰間。始作俑者崔云樓在暗中偷偷發(fā)笑:年輕人還是在面對太過陰森的場面沒有一顆沉穩(wěn)的大心臟。
不過很快陸策就無暇顧及到這四尊“陰兵”了。
濃霧彌漫四合之下,能見度不超過二十丈。
可是就在能勉強看清的遠方朦朦朧朧的濃霧邊界處,出現(xiàn)了一艘烏篷船的船頭甲板。
終究還是來了,陸策心中暗道。
在這片未知的神秘洞天之中,第一批遇到的人族練氣士究竟會給他留下什么樣的記憶呢?
兩船相向而行,隨著船頭的不斷推進,護持船身的四尊符甲神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崔云樓撤去,迎面而來的船頭上,三個模糊人影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大致輪廓。
三人都是盤膝打坐的姿態(tài),卻在著裝形態(tài)上各有不同。
最先透過朦朧煙霧能看清的,是一個素白云紋道服,頭戴玉冠收束花白頭發(fā)的老道人,而后面的兩人更靠近她們所在船只的烏篷帳,倒像是主仆關(guān)系。一個是滿臉褶皺的老嫗,她劍拔弩張的坐姿仿佛是為了護持身后的那一位一襲黑紗長袍,頭頂垂紗斗笠的貴人。
“云樓師侄,別來無恙啊,怎么連你這個年富力強的后生也被墨淵石碑的七曜神光給卷進來了嗎?”老道人爽朗的笑聲如同黃鐘大呂,顯然是認得崔云樓的。
“淮陰子前輩,您一把年紀(jì)不在九華山蓮臺峰坐鎮(zhèn),又是何苦和晚生在此地把臂同游,黑燈瞎火地老少戲水呢?”崔云樓明顯是認得老道人身份的,自然也是及時抱拳,嬉皮笑臉地回敬。
陸策聽到兩人對話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這個什么淮南子和老崔顯然都是不是主動進到這一方世界的,而是中了招被迫進來的,兩個人恐怕都不是什么香魚好蝦。本來墨淵洞天就是不見天日,鬼氣陰森,兩個人這一來一回不陰不陽的對話直接讓陸策有些抵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