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峭壁頂峰,三個一襲黑袍的身影淹沒在漆黑的山石中。
“兩位師兄,這一片區(qū)我們都搜遍了,可還是沒有見到妖王申聞留下的半點蹤跡?!?p> 最右邊的黑袍人最是沉不住氣,不耐煩地來回踱步,提出了質(zhì)問。
“我看也不必查了,七師弟那邊傳訊說地脈五層之下天崩地裂,震蕩之下亡故了無數(shù)生靈,十有八九是申聞隱匿在地脈深層時發(fā)生了什么變故?!敝虚g的黑袍人一臉的事不關己,卻分析的頭頭是道。
“依我看,我們在此守株待兔就是了。傳聞妖王申聞當年是突然成名,沒有人知道他的根腳來歷,保不齊這次是逃到家了。”
“如果墨淵洞天真是申聞的老家,就讓那些人去爭上一爭,流一流血,也好過天天在我們耳邊說一些不著邊際的風涼話?!?p> 而靠左的黑袍人仍舊不言不語,只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頭。
星光輝映下,隱約可以看見三人的左手上各自戴有一枚雕有蓮花的指環(huán)。
只不過中間和右邊那位黑袍人的指環(huán)戴在了各自的左手小指,最左邊那位看似地位最為尊崇的黑袍人則是將指環(huán)佩戴在了左手中指。
只是星輝朦朧,叫人看不真切指環(huán)的顏色。
杜黛如扯著陸策袖袍時才發(fā)覺,一股有如涓涓細流的綿和真氣在袖袍底下的軀體中始終輪轉(zhuǎn)不息。
事實上,這是自打山神廟之后,陸策就已經(jīng)在不斷踐行的新習慣。
只要陸策是在靈臺清明,沒有顯著危險的環(huán)境下,哪怕是在和寒螭進行友好交流還是冥思苦想未來的出路和對策之時,他也總是會有意識地分出一部分精力來溫養(yǎng)內(nèi)景神魂,淬煉周身體魄。
而進入墨淵洞天之后,壓抑的范圍和危機四伏的處境讓陸策不知不覺中將修行視作了一種求生的本能。
也許是一系列的離奇經(jīng)歷讓他無時不刻處在如履薄冰的高壓狀態(tài)之下,亦或者是面對未知的恐懼讓他激發(fā)了求生向上的本能,又或者只是梅瀚杰的行為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內(nèi)心深處,悄悄刺痛了某些柔弱的地方。
杜黛如在九華山的宗門中也接觸過不少的同門,陸策這樣的倒是第一個。
而杜黛如見過的同門大抵可分為幾類:
一是滿口勤學苦練,向道心堅,卻到頭來一見到心中所好,如攀比著錦穿羅,如比拼美婢侍妾,就忘記了自家姓甚名誰的。紅塵滾滾,這類人有的尤其喜好聯(lián)絡同門,往來交際,實則和山下王朝門閥的貴公子一流無甚區(qū)別。
大多在山上待不到十年,就憑借著微薄的本領下山去做個富家翁,將成仙修道一事寄予后輩去享受人世浮華去了。
二是有些天資,又有家門長輩扶持點撥的。這批人有領路人在前,自然相比前一類人也就收斂些,成就也要高上一線。
可要是他們尚是初入門中還好,一旦入門日子漸長,有了些道行資本,本性也就露出來了。
仗著些略有小成的本領,就是和人爭勇斗狠。又或是自詡天之驕子,游戲人間,覺得世上一切沒有他老人家拿捏不下了,這一方天地就是為了供養(yǎng)他一代天驕而生的溫床。
而這類人中還有不少自以為風流倜儻,想要做一做九華山駙馬的,不過也都繞不過杜黛如父母那一關,只能整天呼號著明珠暗投,佳人目盲罷了。
三是一心問道,求道心誠的半隱士。他們深居簡出不問其他,一心撲在求索大道真知之上。
除了和志趣相投的同門及師長簡單地交流之外,不愿意再花費心思在其他。是除了交游和修行之外的一切能簡則簡的苦行者。
而通常能被收錄為真?zhèn)鞯茏拥?,也大多出于此中了?p> 可是陸策給杜黛如的印象是不同于這三者的。
明明心系修行,思慮周全,卻敢在非常之時為了別人以身犯險。
明明不善言辭,寡言少語,卻能臨危不亂,滔滔不絕地陳明利弊。
“陸師弟。。。向來都是這么用功嗎?”杜黛如心有所感,慢悠悠地打開了話匣子。
陸策心竅玲瓏,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似乎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
他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杜黛如究竟是有感而發(fā)的隨口一問,還是在明嘲暗諷他修為低微,天資拙劣。
他又想起了那個在河岸邊一臉決絕地將兩道靈符一并先后放入自己手中,又緊緊握拳的那只溫熱的手。
搖頭苦笑的陸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陸策抬頭望著一輪銀月柔和的微光,故作輕松地說道:
“杜師姐,我和你不一樣的,光是為了活著,就已經(jīng)不得不窮盡所有可能來努力了?!?p> 杜黛如聞言微微一愣,似乎是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在她的想象中,陸策有崔云樓這樣的賢師引路護法,應該是頗為順遂的才對。
可這個師弟說起話來卻總是老氣橫秋,十二歲朝氣蓬勃的年輕皮囊之下,仿佛埋藏著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靈魂。
看他的樣子,卻又不像是在無病呻吟。
在杜黛如眼中,陸策臉上蒙著的那層神秘面紗仿佛又更濃厚了。
忽然間,杜黛如眼角的余光發(fā)現(xiàn)了什么,激動道:“陸師弟,快看!”
濁浪滔滔,一片昏黑中的大河前路突然變得清晰可見。
前方的盡頭處,一塊小島突兀地聳立在河中央。
說是小島,倒不如說是環(huán)渚來得貼切些。
從河道中央突然拔起的環(huán)渚將河道從中破開,分為兩支。
正當陸策和杜黛如好奇銀翅凈浪獸群會選取哪個方向前進的時候,意想不到的變故再度發(fā)生了。
頭一排的銀翅凈浪獸的舉動和兩人所猜想的完全不同。
呈流線型的靈巧身軀甩尾一抖,蘸滿了河水蓄力打挺一躍。
如傳說中登龍門的鯉魚一般,使出了渾身的勁力將頭狠狠地往環(huán)渚上立起的石壁一撞。
好像要將身軀如刀劍般釘入堅硬如寒鐵的石壁上。
更讓陸策和杜黛如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第一排銀翅凈浪獸的身軀即將猛烈地碰撞到石壁上之時,兩人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血沫橫飛的殘酷場景。
可后續(xù)的銀翅凈浪獸競像是視若無睹一般,和先前的排頭兵采取了同樣的行為,依舊是甩尾借助水勢弓身彈起,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和這塊平平無奇的石壁過不去一樣。
一定要試試是石壁更為牢固,還是銀翅凈浪獸群的頭更硬。
奇詭的場景帶給人的震撼總是接二連三的。
在最早起跳即將以血肉之軀敲打石壁的那一批銀翅凈浪獸肉身和石壁接觸的剎那。
沒有血肉飛濺,沒有裂石橫飛。
看似牢不可破的石壁像是瀑布水簾一般,輕易地被銀翅凈浪獸穿過。
再看此后魚貫而起的銀翅凈浪獸群無一不是如此。
寒螭的感嘆不合時宜地在陸策耳邊響起:
“相傳銀翅凈浪獸是天地初開以來最為原始的一批靈獸之一,卻因為實力孱弱沒有自保的能力,又是其他物種眼中的活靈寶,被萬靈屠戮殆盡。”
“只有幾處罕有外物入境的兇險洞天福地中還有存留遺種。”
“許多門派都曾經(jīng)嘗試捕捉銀翅凈浪獸來在自家的秘境洞府中養(yǎng)殖,卻都無法產(chǎn)出下一代?!?p> “《海澤奇物志》的作者元蜃曾經(jīng)猜測,說銀翅凈浪獸也許是在不斷應對環(huán)境和天敵捕殺中改變了習性?!?p> “在多處固定的居所輾轉(zhuǎn),每五十年交配產(chǎn)卵一次,就全體轉(zhuǎn)到下一處適宜定居的預備洞窟中。避免魚卵兩亡的困局?!?p> “銀翅凈浪獸最喜露天戲水,在河澤與空氣中跳轉(zhuǎn)來回”
“而銀翅凈浪獸的平均壽命也不過是六十來年,大多銀翅凈浪獸終其一生都只能在深埋地脈的地底湖泊中封閉地虛度一生?!?p> “壓抑天性,一生也沒有能嘗試一次歷代先祖刻在它們的血脈中的快事。”
“銀翅凈浪獸的一生,是委曲求全的一生,是向環(huán)境低頭,為了活命自我扭曲的一生?!?p> “所以你小子今朝有幸見到的銀翅凈浪獸才會如此歡暢,因為它們在傾瀉的不僅僅是自己積蓄了一生的壓抑?!?p> “也是在代替那些從來沒有呼吸過自由空氣的同族們釋放著天性?!?p> “游得快些,游得瀟灑些,也就無可厚非了。”
“今日元蜃那廝有幸被俺老螭驗證了他的猜想,也算沒有白寫《海澤奇物志》?!?p> 抒發(fā)完感慨的寒螭看著陸策呆呆望向一批批前赴后繼的銀翅凈浪獸,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無限傷懷的感慨,有些對牛彈琴的憤慨:
“干什么?十二歲的毛頭小子是不是看什么都像看到了自己???不聽老螭言,吃虧在眼前!”
陸策其實一直都仔細聆聽著寒螭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只是完全沉浸在了眼前百年難得一見的生靈遷徙奇景之中。
良久,寒螭聽到了陸策的回話:
“老螭,其實我一直都在聽,只是一時不知道怎么答話罷了。”
“你問我在干什么,我現(xiàn)在就可以回答你?!?p> “看生命的長河是多么的迂回壯闊。”
“聽生靈的史詩是多么的剛健雄奇?!?p> 寒螭一時怔住了,和它一起怔住的還有杜黛如。
陸策的最后兩句話不是和寒螭以心傳心,而是口述了出來,杜黛如自然也聽到了。
她同樣是呆呆地望著銀翅凈浪獸群的變遷,心有所感。聽到陸策的兩句感嘆,像是恰好抓住了什么自己無法表述的情感。
“陸師弟,你說的真好。”
寒螭正要對陸策聽了自己提供的素材之后呻吟的無恥行徑進行譴責。
兩人一螭在停止了觀望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問題。
自己胯下的兩頭銀翅凈浪獸也是要跳進石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