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棋樓賽詩
一時進(jìn)入榭中,只見欄桿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shè)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shè)著茶筅、茶盂各色茶具。一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fēng)爐煮茶,另一邊一邊另外幾個丫頭也煽風(fēng)爐燙酒。這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橋暗接。香榭一旁幾棵桃花開的正好,池中水眼也清亮,正是一副曲徑通幽的水墨上點(diǎn)了幾筆桃紅,雅致又不失活力。
落了座,女婢邊上來,躬身站在一旁也不開口,得了方丈的囑咐,知道這是支酒,便開口道:“在下第一次來,屬實(shí)不知店里有何珍饈,不如小娘子推薦幾個?!?p> 女婢嫣然一笑:“小官人稍等。”
之后提筆寫下一張菜單,低了過來。徐雙魚接下,只見上面字體俊美寫著幾個菜名:
開胃果品:雕花蜜煎。
正餐:炙羊肉。
素食:班筍壓桂魚。
酒:羊羔酒。
計(jì):四萬錢。
徐雙魚點(diǎn)頭,從懷里掏出一大錠銀子,約莫有五十兩:“剩下的就給小娘子買些胭脂?!?p> 女婢笑著接過,便欣欣然的下了去。
不消片刻,菜品一一上齊,冷熱葷素搭配,黃白紅綠鄉(xiāng)間,著實(shí)透著精致。
菜品上了,二樓白紗掀開,走出一位白衣女婢,她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來,隨手一揭,接著展示與眾人看了:“今日都該作點(diǎn)絳唇的詞牌,立意我家姑娘早便定了傷春,還請各位才子各施才學(xué),里面有做得好的,我家姑娘便會請上二樓?!?p> 點(diǎn)絳唇這詞牌出的冷僻,豪紳們紛紛地下了頭,在桌下翻找懷中夾帶的小抄,運(yùn)氣不好的只能嘆息一聲退出這場求偶比賽,他們的行為讓原本在一旁說笑的文士們聲音更大了幾分。
女婢說完詞牌和題材,又在每桌備下一份紙筆,再從隨身包囊中取出一小粒香丸,焚于爐內(nèi),很快香榭麗便有梅花香氣輕浮暗溢。
“是韓安陽的返魂梅香!”很快,就有一位青衣文士分辨出了這香味來源。
“不錯,正是韓相公當(dāng)年所制的返魂梅香,據(jù)老夫所知,這香的制法后來由韓相公傳給了蘇學(xué)士,有一次以畫梅著稱的花光長老派人將兩幅新作送給黃魯直,黃魯直便與好友蘇學(xué)士一起在燈光下欣賞,梅花花的極為入神,竟引得他哀嘆有花無香。
結(jié)果蘇學(xué)士當(dāng)即笑著從隨身包囊中取出一小粒香丸,焚于爐內(nèi)。很快,舟中便有鮮明的梅花香氣輕浮暗溢。
這一種芳韻于黃魯直來說乃是首次體驗(yàn),絕妙的效果引他贊嘆不止,見此,蘇學(xué)士也就很有興致地道出了此款“韓魏公濃梅香”的來歷。”一位灰袍官員出聲,款款將這返魂梅香的軼事說了出來,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宋朝的士大夫生活中,焚一丸佳香,與吟詩作詞、鑒賞書畫文物、聞歌觀舞、聽琴、談禪、是不可或缺的雅享之一。雅集之時,忽然拿出一款私家秘制的佳香,當(dāng)場于香爐中焚爇起來,奉獻(xiàn)上無形的、然而卻直入肺腑的美感體驗(yàn),這在宋代文人聚會時是經(jīng)常上演的節(jié)目。
這青衣文士只說出了香的名字,灰袍官員卻將一些相關(guān)的軼事都一一說出,語氣中對于蘇軾和黃庭堅(jiān)還頗有平起平坐之意,如此一來二人身份地位高下立判。
“這男的在追女人這方面真的無所不用其極啊!”徐雙魚可不知道韓安陽和黃魯直是誰,只感嘆這些人的斗志。
“現(xiàn)在是旗樓賽詩,比的是誰的詩文好壞!這位仁兄,咱們一會再分高下!”青衣文士輸人不輸陣。
“好,若有佳句,老朽洗耳恭聽?!彼膶κ滞瑯硬桓适救?。
說完話,所有人都紛紛動筆,在香染了一半之時,文士便先有了,自提筆寫出,又改抹了一回,遞與女婢。
回頭又問紫袍官員:“這位仁兄,你可有了?”
官員回道:“有卻有了,只是不好?!?p> 隨即也把自己的詩交給了女婢,女婢點(diǎn)頭又等著有幾個人把詩作寫好這才轉(zhuǎn)身上樓,將兩張筏紙遞了進(jìn)去。
接下來就是等著李花魁挑選合意的詩詞,然后唱出來。這被選中的,就有資格再進(jìn)一步,上得二樓,聞一聞美人閨房之中的香氣。一時間,不管是文士還是豪紳皆引頸待提,如同一只只抻長了脖子的鵪鶉。
見到此情此景,徐雙魚腦自里莫名出現(xiàn)了動物世界的:春天來了,萬物復(fù)蘇,到處充滿著荷爾蒙的味道,印度大平原上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jié),雄性孔雀在生殖腺分泌性激素的刺激下,展開尾屏,用盡一切手段引得雌孔雀的注意,以爭取交配的機(jī)會。
經(jīng)過花魁一番斟酌,片刻后琴聲響起,起聲透著一股悲意:
曦暖晨妝,玉肌香軟紅衫透。
小園閑走,一樹梨花瘦。
雙燕低檐,新雨清明后。
春芳漏,寸屏輕叩,心念橋邊某。
李師師是當(dāng)世一等一的小唱名家,她的歌聲拖得很長很長,因此能聽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腿藗冞€沒見面,仿佛就能看見塔囁嚅的紅唇。歌聲還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就在長恨宮的梁柱上繞啊繞,三兩下就將客人們的魂也都繞了進(jìn)去。
一曲歌完,眾人久久才爆出贊嘆之聲:“繞梁三日,繞梁三日!古人誠不欺我?!?p> “即使沒見到李花魁的面,我李?;垡灿X得這一百兩銀子花的值,回了揚(yáng)州也能向同行們吹噓一番?!?p> 眾人似乎都沉迷于李師師的歌聲之中,唯獨(dú)那紫袍官員在仔細(xì)聽那詩詞之意,他撫掌大笑朝著眾人問道:“此詩有狀,當(dāng)?shù)蒙掀吩娫~!如此詩才必定不是無名之輩,敢問是哪位之作,又是何高姓大名!”
方才那青衣文士昂首離座:“陳歡,陳陽羨!”
“陳陽羨??!”青衣文士曝出名號,惹得香榭里眾人咂舌,這陳歡乃是東京城里十分出名的才子,這陳陽羨乃是河?xùn)|人士,自小熟讀詩書,自幼就被成為神童,可后來屢第不中備受打擊,竟揚(yáng)言做第二個柳三變。一時間出入花叢,以詩為槍,槍棒之下折服名花百朵,坐上了這東京城里花壇頭一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