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發(fā)追問踟躕一旁的阿宴:“阿宴姐姐,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阿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眼前的這片區(qū)域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仿佛恐懼萌芽后,外殼脫落在那里。
猶豫也沒有意義,這里沒有其他的退路。
她向小發(fā)點點頭,兩人一同走進了大門。
黑暗四處彌漫,讓人無法分辨這片區(qū)域的邊際。阿宴和小發(fā)只能順著懸吊成兩排直線的青藍燈光向前走。
腳下沒有一絲聲響。
還沒有走幾步,阿宴就停了下來。
除了眼前的兩排冷燈,她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她將兩手伸至眼前,相互觸碰,腦海中有肢體相接的觸感,卻無法定位到雙手的位置。
這已經(jīng)不是視覺上的黑,而是控制了感官的精神暴力。
“小發(fā),你在哪里?”阿宴呼喊著。
她的聲音剛從喉嚨中發(fā)出,就被無形的力量碾碎。
沒有回應。
她又連聲呼喚著小發(fā)。
石沉大海的沉默。
只有眼前的燈光搖晃著,指明著一條筆直的道路。
她來回觀望著這條路,已然看不到入口的光亮,更探不到路的盡頭。
小發(fā)失蹤了。
她決定向路的側邊走去,想看看兩邊究竟有些什么。
這時,就連燈光對距離的暗示也失去了意義。
無論她怎么奔向兩側的燈光,那兩排燈永遠都是等距排列。就像遙遠到要以光年計算的天星,幾步之遙根本無法撼動兩盞燈之間的距離。
小發(fā)去了哪里?我該往哪個方向走?
阿宴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個大到無法想象的黑屋中。
這個無法用暴力和蠻力突破的空間,才是正戳她的死穴。
時間的流逝都停止了。
她閉上雙眼,眼前那兩排燈卻怎么也無法熄滅,永遠掛在頭頂,就像空間站里恒古閃耀的太陽。
“救我!”
“阿宴姐姐……”
耳邊傳來了小發(fā)的呢喃。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小發(fā)的聲音充滿了悲哀。
“小發(fā)……小發(fā)你在哪里?”
明明是小發(fā)正在呼救,阿宴卻覺得自己在溺亡之際抓住了一根稻草。
她又開始漫無目的地找尋著小發(fā)所在的方向。
“我根本不想看到這些……所謂……外面的世界!”飄蕩在空中的聲音霎時間充滿了怨念。
“……我只想像普通人一樣,找份卑微的工作,有些普通的朋友……”
“我只想正常的長大!”
耳邊的聲音已經(jīng)不再是稚嫩的女孩,而是一個滿腔怨怒的女性。
“我恨你!”
連眼前的兩排燈也一盞盞地熄滅了。
阿宴陷入了意識清醒的睡眠中。
經(jīng)歷過形形色色的小黑屋,阿宴已經(jīng)習慣這種長時間五感寂滅的生存狀態(tài)。
接下來,只能等待禁閉結束,才會有人從外面打開著漆黑的卵。
她又開始思索前幾次在小黑屋漫長的等待中,百思而不得其解的那個問題。
“我還活著嗎?”
她活在人群中,眼見身邊的每個人都堅信著自己的存在,活在一條路筆直向前的生活里,從來不曾質疑過自己是否真正的活著。
為什么唯獨自己需要面對如此缺乏討論價值的問題?
“……聒噪的女人,你得聒噪地向前走,才會有機會證明自己還活著??!”
是八大爺雌雄莫辨的聲音。
腦海中陡然出現(xiàn)八大爺?shù)挠洃?,轉瞬間卻又被未知的狂猛風沙刮走。
她想不起剛剛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眼前仍然黑暗,但阿宴覺得在小黑屋外,一定還有人正在等待著她去證明自己的存在。
她憑借著僅有的意識,分辨出四周的方位。
上與下,左與右,前與后。
分辨著腳掌和手掌的觸感,確定著水平面的位置。
盡管沒有明燈指引方向,至少她不再搖擺于虛無的黑暗中,用自己的雙腳站了起來。
一步接一步。
此時,黑暗也一分為二。沉重的向下聚集,輕浮的上涌成云。
腳下漸漸有了黑暗以外的顏色。
地面的材質和方才一拳打出的大理石圓柱一樣,光潔映照著鈦白墻面和天頂。
“太慢了,我還以為以你的腳程大概半個小時就能跟上的。”八大爺傲嬌的倚靠在墻邊,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
原來路的盡頭只是又一個等候室。她回頭看了看身后,是冰冷的墻面,全然看不到剛才那段完全被漆黑籠罩的路。
這種從地獄穿越到正常地帶的感覺,非常的失真。
但是她還有更緊迫的問題要解決。
“小發(fā)呢?你看到小發(fā)了嗎?”
阿宴看到了八大爺,以為小發(fā)也在附近。
她十分焦急,剛剛在黑暗中聽到的那些話,如果不是小發(fā),又會是誰?
“你是指那個小毛孩?”
“她……她和我走丟了,好像遇到了危險,你沒有看到她嗎?”阿宴查看著這個空曠無一物的盡頭。
“沒有,就連科勒也走失了。”八大爺一臉不滿。
他原本以為這次有三十幾個參照系,順路走到盡頭是件很簡單的事,沒想到實際下地的只有三個,途中又走失了兩個。
他有說過要緊跟著他吧,有說過的吧。只是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最后還只剩下這個聒噪的女人讓他無從選擇。
尤羅普的人果然不靠譜。
阿宴無視身強力壯的科勒,執(zhí)著于自己因為粗心大意而丟失的小發(fā)。
“……要怎樣才能把小發(fā)找回來?”
若是找不回小發(fā),她又如何回到平家向阿津他們交代?
“你對這一帶很熟吧,快帶我回去找小發(fā)……”阿宴牽扯著八大爺?shù)臎_鋒衣,想要將他往回路上扯,才想起剛剛的來路早就蕩然無存。
八大爺扯回了自己的衣服,冷冷地說:“那些走失的人,只能靠自己找到出口了?!?p> “要是像你這樣磨磨蹭蹭,餓死在里面的可能也是有的?!?p> 怎么會這樣?
小發(fā)怎么可能靠自己走出這個毫無道理的迷宮?
擺在眼前的希望,和那條黑暗的來時路一同泯滅。
她不應該一時興起,就讓小發(fā)跟著自己參加這個危險的兼職。
阿宴臉上流下的,是悔恨的淚水。
小發(fā)那么小,因為窘困的家庭情況什么都沒有經(jīng)歷過,連夢想為何物也不清楚,若是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會對自己的未來有著更多的期望。
她想帶著小發(fā)經(jīng)歷死守家中所不能感受到的世界,不僅僅是華麗的商店街,駐足門外的高檔餐廳,還有各行各業(yè)的精彩和艱辛,以及探索未知的樂趣。
她太高估自己了。面對單純懵懂的小發(fā),她只是在炫耀優(yōu)越感。
只是自己一個簡單的念頭,就讓小發(fā)遇到這樣的困境,她深感自己的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