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于機械體的智能電子編碼雖然脫胎于人體的自然腦脈沖信號,但最終的成品卻仍是面向機械體的實用品,若是直接強加于人體,就是眼前美穗這副不生不死的怪異模樣。
“嘶、嘶嘶——”
“輸入——嘶——失敗……”美穗的密涅瓦口中發(fā)出了不知其意的聲響。
她睜著空洞的雙眼,從手術椅上一躍而下,成功撲倒在晦暗的地面。
阿宴和元蕊一左一右扶起毫無意識的美穗,擦凈玷污她美貌的灰塵。有那么一刻美穗恢復起自我意識,纖長的尾指翹成了蘭花花瓣的姿勢,精致的指尖卻在觸碰到粗糙的發(fā)尾而在松弛之間斷然失去了艷色。
二人感受到美穗全身的遲滯,找到了喘息的機會,將她重新放躺在手術椅上。
“宴棠……宴棠……”
閉上雙眼的美穗嘴中開始來回念叨起阿宴的名字來。
“來不及了……司法鑒定……”
元蕊推拿著美穗的肩膀和耳后,感覺到了手感中的異樣。她側下頭仔細觀察著美穗的后腦勺,一條褐紅色的疤橫列在枕骨之上。
“宴棠……體檢……”美穗仍然意識不清地喃喃著。
生活在太空站上的人們每天都要進行體檢,阿宴的體檢一向是由密涅瓦負責。而密涅瓦最后一次為阿宴體檢,正是通過這副手銬獲取到她的生活數(shù)據(jù)。
在密涅瓦讀取手銬中有關阿宴的體檢數(shù)據(jù)之時,手銬里也記錄下一部分來自密涅瓦的人工擬態(tài)智能數(shù)據(jù)。
這些數(shù)據(jù)只能為生化機械人提供運作支持。美穗看上去是肉體凡胎,阿宴推測她體內沒有移植任何機械部件,在輸入資料完全轉化成人體能夠識別的信號之前,生化體的電子數(shù)據(jù)不可能被美穗的大腦識別。
元蕊卻認為美穗在出生后可能進行過電子腦移植,所以才能執(zhí)行專供生化人使用的腦電脈沖信號。
但光憑后腦勺上的一道疤,沒有任何說服力。
待美穗的心跳和呼吸恢復至正常值后,她再次在二人面前睜開了雙目。
眉眼漂亮而嫵媚,眼底嘴角卻是那熟悉的,略帶嘲諷和親密的姿態(tài)。
阿宴迷惑得不知該稱眼前的女子為美穗還是密涅瓦。
“……你是……誰?”
被虛無填滿的眼眶緩緩游移,聚焦到的是阿宴身后,彌漫著無邊黑暗的室外夜景。
睡美人從手術椅上站起來,仿佛蒼白的雕塑運動起自身僵硬的組成部分。
它的腦子里只有剛被灌入的那個念頭——
找到它、找到它、找到它!
裸露的雙足毫不避諱地踩在骯臟的地面。
它雖沒有地圖,卻能憑著寄存于腦海中的聲音找到方向。
意識到美穗的意識已經處于混亂之中,元蕊二話不說拾起手中的導管針頭,朝她暴露在外的后頸部兩側風池穴扎去。
美穗本就遲緩的動作停止了下來。她彎著腰,準備抬起的右手懸停在半空中,剛掂起的左腳因為突然的停頓而止住向前邁步的勢頭。
就像是中了“1,2,3,木頭人”的魔咒。
阿宴抱住美穗傾倒的身軀,覺得雙手正捧著一件輕飄的白紗緞。
下一刻,這片白紗緞猶如神助獲得了質量和力量。它站直身板,魯莽的將插在后頸上的導管針頭拔下,血液肆意在它背后流淌,形成兩條細長的紅絲帶。
美穗以一股不曾擁有的蠻力掙脫掉阿宴佑護的臂膀,兀自一人朝門外走去。
千艋島的夜從來沒有這么黑過。
在這座島還沒有電力設施之前,島上的居民習慣在夜晚于門外掛上一盞油燈。他們覺得這燈火能夠指引那些游蕩在家園的祖先找到回歸的道路。
如今,島上再沒有人能將寶貴的燃料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照亮千艋島千萬個夜晚的朧公館此刻也被拖入沉睡的黑暗魔沼之中。
美穗步伐簡潔,以阿宴和元蕊恰好可以跟上的速度朝醫(yī)院的深處走去。
阿宴縱然想要抓住美穗飄忽的身影,卻總是和美穗細膩的胳膊差之毫厘。
她只能和元蕊緊跟著穿著單薄白色外套裙的美穗向前走。
繞過幾個樓梯間,不知不覺中三人已經來到了醫(yī)院地下一塊沒有門窗的空曠地帶。
“這是哪里?”阿宴隨著美穗放慢的腳步,四處張望。
頭頂只有一小塊指甲殼大小的天窗灑下幽弱的光線,是一束只能于模糊中分辨出面前手指形狀的黯然色彩。
元蕊緊貼在阿宴的背后,微微顫抖:“不知道……我和老姐還從沒有來過這里?!?p> “不過我能確定美穗正前往醫(yī)院的地下建筑。我只在醫(yī)院布局圖上看過,埋在地下的這塊地方是太平間和焚燒爐之類的設施?!?p> 趁著些微光線,元蕊靠在阿宴的肩膀上緊張地關注著美穗不停前進的泛白背影。
只是因為眼睛過于疲勞,元蕊倦怠地揉了揉眼睛。等她再次張開雙眼,前方那個白色的身影已經不見蹤跡。
“美穗呢?她去哪里了?”
阿宴擋住元蕊慌亂的舉止,示意她蹲下來。
元蕊的手被阿宴握住,放置在地面上。摸索一陣后,她發(fā)現(xiàn)漆黑的前方地面有一段向下延伸的階梯。
“美穗剛才順著這段階梯走了下去?!?p> 如果不是美穗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地沒入地下,阿宴覺得自己很可能會踩空跌落在前方的這個陷阱中。
更讓阿宴覺得奇怪的是,元蕊元茱都不曾到過的地方,美穗?yún)s像是來過千百萬遍,鎮(zhèn)靜自若地從這段暗梯上走了下去。
阿宴和元蕊互相攙扶著沿著階梯走到了下方的盡頭,此時美穗虛白的背影如同路標一般在前方時隱時現(xiàn)。
兩人朝美穗的方向跑去,四周的黑暗逐漸被黃綠色的熒光制品照亮。
各種金屬推車散亂堆放在她們四周,熒光球燈被固定在推車的邊緣,顯露出那一堆又一堆匍匐于推車之上的詭異輪廓。
阿宴按捺著好奇心從一排排推車旁走過,仍是躲不過身邊那過于顯眼的孽障。
且不說散發(fā)出來的作嘔氣味,每輛推車上都擺著一堆不明物體。它們散發(fā)著生肉一般的色澤,卻也掛著腐肉才會分泌的黃褐色氣泡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