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弗的儀仗走過之后,子楚撩了雪青色盤金繡白鶴氈簾從肩輿中走下來,兩片雪花飄落在他肩頭。他望一眼左右,只見抬輿的四位公公頭上黑紗帽上已蓋了一層白,沈闊的銀盔上也沾了雪。
“這一排寢殿荒廢多時,盡頭的東梧殿算半個庫房,里頭放了好些羅傘斗笠等物,如今雪愈下愈大了,全德,你去尋幾把羅傘來,”子楚淡淡發(fā)話。
“是,”全德公公就地打千兒,踅身便去。
“屬下請與公公同去,也好熟悉熟悉皇宮,”沈闊一拱手。
子楚回身望了他一眼,眼中是贊賞的笑意,“去罷。”
沈闊這人有個好處,在其位謀其政,從前做將軍時奮勇殺敵,如今做了侍衛(wèi),便盡侍衛(wèi)之責(zé)。
沈闊跟隨全公公路過一排十三間連著的宮室,殿門敞開著,風(fēng)呼呼往里灌,下雪天陰沉沉,往里一望只能見殿內(nèi)兩側(cè)擺放的幾個紅木花幾,花幾上的青花瓷春瓶瓶身裹了一層灰似的,灰蒙蒙,想必閑置許久了。
“全公公,宮里怎會有十幾間閑置的大殿,連個灑掃的人也沒有?”沈闊不禁問道。
全公公拂塵一擺,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您快別問了,回頭染上臟東西就麻煩了!”
臟東西?
沈闊登時明白一二,皇宮這么個陰氣重的地兒,歷來總有幾片宮室傳聞鬧鬼,想必這便是其中之一了。
不多時二人便到了東梧殿,全公公命沈闊在殿外稍候,他獨自進(jìn)了殿……
不多時,從凝和殿和東梧殿夾道里走出兩位穿著綠色羅袍裙的公公,都低頭笑嘻嘻望著手中的金瓜子,嘀咕著:“素姑姑也忒大方了,那么點兒芝麻小事兒便給一舀金瓜子!”
“大方?能不大方么?”一個尖細(xì)的聲調(diào),“要將公主引入凝和殿,還得把自個兒撇干凈,你當(dāng)是這么容易的?”
“把人引入凝和殿,殿門一鎖,過上半個時辰尋兩個替死鬼來開鎖不就成了么?”另一位公公不屑道。
正得意忘形間,忽望見前方石階前立著個銀甲侍衛(wèi),正側(cè)對著他們。二人唬了一跳,趁著沈闊未轉(zhuǎn)過臉來,忙踅身快步折返回夾道里。
二人也是才得了打賞歡喜得過了頭,否則哪怕東梧殿前人少,他們也絕不敢明目張膽商量這事兒。
雖然二人只是嘀咕,聲音小得幾乎聞不見,可到底有幾個字落入沈闊的耳朵——“把公主引入凝和殿。”
想也不必想,會走凝和殿前路過的公主只能是住在東苑的若弗。
……
那邊廂,若弗一回飛鸞殿,便急急將吉服褪下,拆了發(fā)髻,換上一身家常的白底綠萼梅夾襖,而后吩咐海嬤嬤備水沐浴。
褪下的吉服離得若弗幾丈遠(yuǎn),她仍覺香味兒沖鼻,忙捂著鼻子吩咐道:“玉珠,快將這衣裳拿下去,重熏一回龍腦香,那上頭的月皊香味兒簡直能將人熏死!快快快!”
“這……”玉珠面有為難。
“快呀!”若弗連連擺手,若不是今夜的宮宴上還得穿這身吉服,她早便吩咐她們將這衣裳扔了。
玉珠只得應(yīng)是拿了衣裳下去熏香……
待卸了濃妝,若弗又舒舒服服沐了個浴,她精神才回來些。
殿中燒著地龍,暖意融融,若弗只著一件白綢中衣便徑自鉆進(jìn)了海棠紅團(tuán)花錦被里,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終于可以躺下了,從飛鸞殿到大慶殿,頂著如此繁重的頭飾禮服,一個來回,她覺著骨頭要散架了。
彩月知她疲累,這便上前來為她揉肩推背,好一會兒若弗才覺身子輕盈了,漸漸的眼皮子又重重沉下來……
“公主,公主……”
若弗幽幽轉(zhuǎn)醒,回頭見彩月一臉急切,忙問:“怎的了?”
“公主,您后頸起了好些紅疹子!”
疹子?
若弗猛然驚醒,翻身坐起,立即將中衣脫下,背向著彩月,“快瞧瞧,我背上是不是也有疹子,方才大典時我便覺后背癢癢?!?p> “呀!”彩月捂著唇驚叫一聲,“公主,您背上紅了一大片!”
若弗頓時起了一身的細(xì)栗,原本還只覺背上微癢,眼下那癢意立即便加重了似的。
“玉珠,快傳太醫(yī)!”
“司琴,快去打水來!”若弗急聲吩咐。
隨即她又命彩月將妝臺上的菱花鏡拿來,于是她便從鏡中望見那凝脂般的肌膚上一片通紅。
接著飛鸞殿中便是一通忙亂,又是打水擦身子,又是涂藥,可若弗背上卻愈來愈癢。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若弗已然忍不住了,伸手要去撓……
彩月攥住若弗的手,“公主,您不能抓,不然破了皮恐會留疤的!”
若弗緊咬下唇,強(qiáng)忍著癢意。
“玉珠呢?去請個太醫(yī)怎的還未回來?”若弗趴在床上哼哼了半個時辰了,眼下忍著癢癢,不免暴躁。
她將敷在自個兒背上的帕子往銀盆里重重一扔,濺起一片水花,這氣勢,直將在宮中伺候多年的海嬤嬤也唬了一跳。
就在此時,滿身是雪的玉珠收了傘,快步進(jìn)殿來,雙手將一玉瓶跪呈上去,“公主,太醫(yī)院一大半的人都被召入皇后娘娘的寢殿了,據(jù)說皇后娘娘頭痛癥犯了,眼下已昏了過去!其余的大人們也都在宮中其余各處請平安脈呢,這是奴婢從藥工局那兒抓來的藥,小卓子說先涂上,過一會兒便能止癢了!”
若弗忍得焦躁,也沒能細(xì)想,便立即吩咐玉珠將這藥為她涂上……
果然這藥有效,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若弗便覺癢消了大半,好受得多了。
漸漸的,在彩月鵝毛扇的撫慰下,若弗終于睡了過去。
其實太醫(yī)院的規(guī)矩是:除皇帝外,從不會為了誰的病癥傾巢出動,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成,總得有幾個太醫(yī)留守。
玉珠便是欺負(fù)若弗和彩月不懂宮里規(guī)矩這才撒了個謊,其實她去太醫(yī)院壓根沒請?zhí)t(yī),只是讓抓藥,還故意耽擱了一個時辰才回來。
再醒來已是酉時,她坐起身,迷糊地望著殿外,冬日的天兒黑得早,此時外頭已是一團(tuán)灰蒙蒙,月亮上來了,檐下已經(jīng)掛起了繡嫦娥奔月的紅皮燈籠,映照得檐下的雪也略略透出了粉。
由于今兒還有個宮宴,她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子起來,梳洗打扮。因懷疑自己的身子受不得那香氣,是以若弗里頭襯了件自己平日穿的中衣,外頭再罩上那一身重熏了龍腦香的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