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次日一早推開殿門,白茫茫的一片,晃人的眼,國槐樹枝椏上裹了一層白,像是一樹樹的梨花開。
若弗望了眼階下,那雪幾乎與石階齊平,至少也得尺來深,她忙回殿內(nèi),喚玉珠將那內(nèi)襯厚天鵝絨的小紅靴尋來。
玉珠尋來靴子,蹲在她身前伺候她穿上,若弗居高臨下瞧著她,靜靜摩挲著手中的貔貅手爐,陷入深思。
“公主,公主……”玉珠為她穿好了,起身連喚了幾聲。若弗陡然醒過來似的,愣愣盯著她,突然問:“玉珠姐姐,你可有什么事瞞著我?”
玉珠一愣,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足邊,抬起一雙楚楚的眼,求饒道:“奴婢絕不敢欺瞞公主的,可是哪個愛嚼舌根的丫頭向您說了什么?公主您可千萬不能信啊!今后您嫁去滇國,奴婢都得陪嫁過去,您就是奴婢今后一輩子的主子,奴婢怎會欺瞞您!”
站在一旁的彩月望了玉幾上攤了一晚上的湯藥,心里立即明白的七八分。
“起來,快起來!”若弗起身將人扶起來,一個莞爾,“玉珠姐姐別害怕,我不過是問問,這些日子你伺候得很好,彩月,”若弗忽而喚彩月道:“你去將那吉服疊好了拿過來,請安時帶上,”說話間目光卻仍盯著玉珠。
她希望玉珠自個兒能坦白,關(guān)起門來在飛鸞殿悄悄地處置了,至少若弗不會要了她的命,若等到皇后處置,那時只怕她性命難保。
玉珠卻是強扯出一抹笑,故作疑惑問:“公主您不是不喜歡這吉服么?怎的還要帶著去請安呢?”
若弗不語,只含笑瞧著她。
玉珠被瞧得低下腦袋,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翻江倒海。
眼下她深悔自個兒大意了,沒能昨夜便將這吉服拿下去洗干凈,可讓她自個兒認(rèn)罪,那也不能夠,她就不信若弗一個初來乍到的能斗得過鳳漓公主。
一旁伺候茶水的嬤嬤斟茶的手微微發(fā)顫,快速沏好參茶后她端著茶盤一福,便要出殿。
“嬤嬤擱下手里的東西,哪兒也不必去,”若弗緩緩踱過去,坐在黃花梨木鏤空雕富貴牡丹鏡臺前,望著鏡中映出的兩個影子。
二人皆垂眸斂目立著,應(yīng)了聲是便再無旁的話回了。
看來是不到黃河不死心,若弗也就不逼著了,待彩月收拾好吉服便立即領(lǐng)著人往慈明殿去。
因離得近,便未坐輦,呢靴踩在雪地里,一腳一個深腳印,咔嚓咔嚓,像吃黃油酥的脆響。跟在后頭的玉珠聽得心頭惶惶的,好想自己便是那黃油酥,要被若弗一口吃下。
若弗昨兒想了一夜,眼下心里已有了成算,甭管有誰要害她,橫豎不可能是皇后,皇后是誰呀!一國之母,犯得著用這種齷齪手段整治她么?況且她還指望自己替她的寶貝女兒和親呢!
昨兒孫太醫(yī)說謊,可太醫(yī)院總有太醫(yī)是不能收買的,譬如盧太醫(yī),上回那西山公主便說過這盧太醫(yī)是專為皇后和賢妃調(diào)理身子的太醫(yī),尋常人請不動。
是以,一到慈明殿,若弗掃了一眼大殿內(nèi),除了貴妃榻上正襟危坐的皇后,尚無他人來請安。
于是若弗一行過禮后便捂著腹部對皇后道:“皇叔母,不知是否近來天冷的緣故,我常覺小腹疼痛,恐怕是寒癥又加重了,您可否請盧太醫(yī)為臣女把把脈?”
皇后仍是那副和藹敦良的樣子,含笑道:“是皇叔母疏忽了,你身有寒癥,當(dāng)命盧太醫(yī)五日為你請一回平安脈才是,容琪,去一趟太醫(yī)院!”說罷她看向玉珠和海嬤嬤,“你們主子的身子不好,你們幾個做奴才的便得上心些,怎的今兒還由著若弗走過來,也不坐輦?”
皇后雖不喜若弗,可是面子上總得過得去,況且若弗的身子她也在意,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不能去和親,總不能又把自個兒女兒填上去罷。
海嬤嬤和玉珠忙跪下說不敢,“奴婢今后一定當(dāng)心!”
可此時,海嬤嬤已然看出若弗的打算,她趕忙又補了一句,“皇后娘娘,老奴自知沒照顧好公主的身子,心里有愧,老奴自請與容琪嬤嬤同去請?zhí)t(yī)?!?p> “請個太醫(yī)哪兒用得著兩個人,嬤嬤,”若弗看向她,“這天寒地凍的,您老寒腿,便不要出去走動了!”
若弗的聲口始終糯糯軟軟的,話一出口便讓人覺著是小輩關(guān)懷長輩,絕沒有旁的意思,皇后也沒看出什么不妥,于是便道:“你今后多留心伺候你主子便是,不急在這一時。”
海嬤嬤只得應(yīng)是起了身,站回若弗身后。
若弗繼續(xù)若無其事地抿茶,她幾乎能聽得見身后兩個奴婢“咚咚”的心跳聲,不必說,她們眼下一定怕極了!
接著陸陸續(xù)續(xù)過來幾個妃嬪,向皇后請了安便留在殿內(nèi)喝茶。
大約一刻鐘后,盧太醫(yī)匆匆趕來,身上還冒著寒氣,朝皇后和諸位妃嬪行禮。
若弗看過去,上回隔著簾子沒瞧清楚,今兒瞧清楚了,此人一襲玄色繡鶴韻松風(fēng)的官服,目光沉穩(wěn)溫和,行走間挺如松柏,一看便是個正派人。
若弗這便與盧太醫(yī)隨著容琪嬤嬤去了右梢間,彩月托著吉服上前來。
容琪嬤嬤伺候若弗往云頭榻上去,還預(yù)備放下北海真珠簾子,若弗擺手說不忙,示意彩月將吉服呈送過去,道:“太醫(yī),您先瞧瞧這衣裳可有古怪?!?p> 盧太醫(yī)先拱手道了一句失禮,隨即便扯了衣裳的一角,放在鼻尖深嗅,隨后又扯了貼身的中衣,愈嗅眉頭愈蹙,最后他拱手道:“公主,此吉服熏了三種香料,一是龍腦,二是月皊香,三則是蘇辛香,此香由千葉紅汁釀制而成,香味兒極濃,可致人身起紅疹,疼癢難耐,請問公主身子可有不適?”
若弗這便將自己身起紅疹之事一一告知了,盧太醫(yī)隨即開了方子。
容琪嬤嬤也是跟在皇后身邊多年的老人,漸漸看出不對勁兒,這便出殿去稟報皇后。
皇后略略一忖便猜到了七八分,她故意按了按額角,假作頭疼,前來請安的妃嬪們都識趣地起身告退道:“請皇后娘娘保重身子,臣妾便不叨擾了?!?p> 于是,一群鶯鶯燕燕散了場,皇后立即過去右梢間,只見海嬤嬤和玉珠跪在地上,若弗指著二人道:“原來你們合起伙兒來騙我,昨兒給我瞧病的太醫(yī)呢?他不是說吉服好好的,怎的同盧太醫(yī)說的不一樣!還有玉珠你,你說昨兒太醫(yī)院的人都來了慈明殿,怎的也同盧太醫(yī)說得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