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后召彩月前去問話。
彩月獨(dú)自跪在偌大一個慈明殿內(nèi),深深埋首,一張臉幾乎貼著栽絨毯。
鳳座上的皇后眉頭深攏,眼下兩團(tuán)烏黑用脂粉也蓋不住,顯然幾夜未能歇息好。
“你不必害怕,只說說這些日子你主子可去了什么特別之處?或是見了可疑之人?”
彩月一顆心砰砰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回皇后娘娘的話,赴宮宴那一日,公主因后背癢癢中途下輦,拉著奴婢去了就近一座宮殿內(nèi)涂藥,除此之外,再無旁的?!?p> “哪個宮殿?可遇見了誰?”皇后將手隨意搭在刻獅子紋的翹頭上,一粉衣宮婢正蹲身為她涂蔻丹。
“凝和殿,沒……沒遇著誰,”彩月額側(cè)一滴汗珠子緩緩落下,滲進(jìn)栽絨毯里。
她很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若弗,當(dāng)日那侍衛(wèi)看見若弗的背,如此敗壞名聲的事兒必須爛在肚子里。
皇后一聽凝和殿,手一抖,一抹鳳尾花汁便涂歪了,直涂到指尖。那秋香色宮裝的婢子唬得白了臉色,“撲通”一聲跪倒,叩頭大呼“請娘娘恕罪。”
皇后眉頭微微一蹙,冷眼瞥她,“罷了,你下去罷?!?p> “謝娘娘開恩,謝娘娘……”
其實(shí)這并非赦免了她,回頭容琪嬤嬤還會料理這粗手笨腳的婢子。
“你也退下,回去好好兒伺候若弗,有任何異樣立即來報(bào)本宮,”皇后一擺手。
彩月那顆心才算安回腔子里了,她立即起身應(yīng)是,卻步退下了。
皇后瞥了眼那只涂了三個指甲的左手,立即有知趣的婢子上前來接著涂。
“容琪,你去華南寺一趟,請慧覺大師來宮里做一場法事,愈快愈好!”皇后突然吩咐,于是容琪嬤嬤也退下去辦差了。
華南寺是皇家寺院,就在皇城內(nèi),將大師請來,外加預(yù)備東西,半日足矣,明日便可開壇做法。
皇后是極迷信的,在宮中的這十幾年,她見多了生死,有玩弄心計(jì)的犧牲品,最終發(fā)瘋發(fā)狂自盡而亡的,其中便有不少死在她手上,譬如凝和殿的那一位曾太妃。
聽聞彩月說若弗去過凝和殿,皇后頭一個想到的便是曾太妃來報(bào)復(fù)她了。
“娘娘,鳳漓公主求見,”一小黃門上前來稟。
皇后拉回思緒,皇后故意做出一副肅容,“宣!”
鳳漓今日一身鏤金百蝶穿花云錦襖,腰間一如意海棠腰封,垂掛一龍鳳呈祥青玉佩。
她緩步上了殿,身形婀娜,卻腆著一張臉喊:“母后!”
這一聲喚得十分乖巧討喜,可皇后卻端坐著全然沒聽見似的。
她于是上前挨著皇后坐下,腦袋蹭了蹭皇后肩頭,“您別氣了,這回我真知道錯了,我保證今后再不捉弄若弗,母后您就消消氣罷!”
皇后輕推開她,輕嘲道:“你往后便是想捉弄也沒幾回了,她如今病得多重你可知道?若有個三長兩短的,你以為你父皇還能再尋一個侄女封公主,代替你去和親?哼,你父皇會索性拿你去填這窟窿,到時(shí)有你哭的?!?p> 鳳漓嘆了口氣,無奈道:“我能有什么法子?父皇這么不待見我,真要拿我去和親,我……我去便是了,不過……”鳳漓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腰間鳳佩,“母后,若弗那兒我不過捉弄捉弄她,在她衣裳上灑了點(diǎn)兒香粉,我從未想過要她性命,她病倒,真不是我做的!”
皇后輕輕頷首,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雖任性些愛捉弄姐妹,可害人這種事是絕做不出來的。
她于是輕拍了拍鳳漓的手,感嘆道:“母后明白……”
盧太醫(yī)多次檢查也沒查出什么來,可見若弗不是被人所害,皇后想著,定是中邪了,若是做一場法事能使她痊愈,那便皆大歡喜,若是不能,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皇帝那兒,她是不指望了。
這么些年皇帝一直暗中排除她母家的勢力,若不是她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恐怕皇帝早尋了她的錯處廢后了。
至于鳳漓,皇帝先前表現(xiàn)出的寵愛都是假的,他其實(shí)恨不能立即把人嫁去滇國,還有,還有她唯一的哥哥葉虜,因著沈闊的告發(fā)也被革了職。
前些日子,皇后得知沈闊在成平殿做左驍衛(wèi),恨不能過去拿人,可是她不能。
皇城禁衛(wèi)軍從來都握在皇帝手里,禁軍統(tǒng)領(lǐng)謝赫乃是皇帝一手提拔,只聽從皇帝號令。
哪怕皇后提點(diǎn)了謝赫,示意他可以尋個由頭將沈闊趕出禁軍,可謝赫卻表示皇帝和五皇子都關(guān)照過他,對沈闊絕不能怠慢,他幫不了這個忙,皇后只得罷了。
不過人殺不了,至少也不能讓他好過,沈闊不是五皇子的人么?那她這個皇后將一小小驍衛(wèi)調(diào)往別處總無人阻攔罷?
……
是夜,飛鸞殿中燈火通明,若弗瘦弱的身板被二金線繡牡丹的錦被淹沒了,只剩下半個腦袋露在外頭,透過海棠紅錦帳往外望。
整個大殿是迷蒙的一片,燭光像被稀釋了,暈暈的,混沌的蕩漾開。
若弗腦袋昏沉,隱隱聽得彩月帶著哭腔的幾聲,“公主,您一整日沒進(jìn)過東西了,起來用點(diǎn)兒蝦仁粥罷。”
若弗噙動著失血的雙唇,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她壓根不想用什么粥,連水也不想喝,可她聽不得彩月的哭聲,于是微微頷首示意她端過來。
彩玉立即扶著她起身,壘起三四個迎枕讓她靠著,隨后端了蝦仁粥來,一小勺一小勺喂給若弗。
若弗每口只能抿幾粒,即便如此,也極難咽下去。
而飛鸞殿的屋頂,沈闊正小心翼翼地趴在冰冷的黛瓦上。
一片漆黑的天幕戴在他的頭頂,寒風(fēng)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因未戴頭盔,他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飄揚(yáng)。
他伸手想揭開瓦片,卻又縮回了手,最后索性轉(zhuǎn)了個身,仰躺在屋頂上,雙手枕在腦后望著漆黑的夜空。
今夜沒有月亮,只有呼呼的寒風(fēng)。
他弄不清楚,自己一個堂堂將軍,怎會做爬屋頂偷聽這樣偷摸的事兒。
可今早聽聞她臥病在床的消息后,他一整日魂不守舍,捱到夜里終于忍不住偷偷溜出來看她。
只是為何人都到了這兒了,揭開兩片瓦便能看見人,他卻又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