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江,乃北漢與南唐之天塹,江面闊逾萬丈,深亦逾萬丈,非福船不可渡。
在江畔,有北漢和南唐鋪設(shè)的三大碼頭,為兩國榷市之所。
無定江之南,有十萬大山。
白馬渡,三大碼頭之一,靠近十萬大山。
渡口西側(cè),有一客棧,名曰“望歸客?!?!
入夜時分,客棧內(nèi)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行酒令不絕于耳。
“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破春雨由遠而近。
“又有客人來了!”身形矮小的店小二囁嚅道,“這幾天的客人可真不少?!?p> “是啊!”柜臺中文質(zhì)彬彬的賬房先生點點頭,催促道,“小鐵,還不快去迎客,小心掌柜的收拾你!”說著,左手撫了撫嘴角的八字鼠須,“不知道這些人江湖人士是抽了什么風(fēng),居然全都來到了白馬渡?!?p> “哐!”大門被一把推開,兩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身后背負長劍之人磕了磕腳上的泥污,邁步走進客棧。
其中一人取下斗笠,為一葛衣褐發(fā)老者,對著迎上來的店小二說道,“小二,兩間上房!”另外一人跟著取下斗笠,居然是一位身穿黃衫的嬌俏少女。
“老先生請見諒!”店小二微微一躬身,“今日本店客滿了,不要說上房,連偏房都已經(jīng)客滿,抱歉!”
“啊?怎么辦?”黃衣少女可憐兮兮的撇撇嘴,“爺爺和我趕了一天的路了,再說現(xiàn)在外面還下著雨呢,小二哥你幫幫忙唄!”
“確實已經(jīng)客滿了,我也沒辦法啊!”小二尷尬的搓著手。他自幼因體貌丑陋被旁人避諱,今日還是第一次有小丫頭這么叫他,他卻不能幫忙。
客棧中,高談闊論的酒客,見到黃衫少女明眸皓齒梨渦淺笑,紛紛露出一絲驚艷,江湖中有許多盛名已久的美人,但是,如黃衫小女這般青春嬌俏的,確實少見。
一張坐著三個披甲大漢的桌子上,其中一位左臉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傷痕的大漢灌下一碗酒,伸手抹了抹滿臉虬髯上的酒漬,醉醺醺的喊道,“小妞,今晚要不你到大爺我的房里睡?”
同桌的兩人哈哈大笑,引起客棧大堂內(nèi)眾人側(cè)目,更有一些艾慕少年紛紛露出敵視。
“啪”虬髯大漢一把摘下背上的長刀拍在桌子上,豹眼環(huán)視,“看什么?老子們是天龍幫的?!?p> “天龍幫很了不起嗎?”
鄰桌幾位身著青衫的青年站起來朗聲道,“在我天劍門劉杰之前,你待如何!”
“他就是天劍門劉杰?”
“天劍四杰之首!”
“天劍門掌教親傳大弟子?未來的掌教人選?果然少年俠氣!”
眾人議論紛紛。
天劍門,南唐四大劍派之一,在整個南唐地域聲勢日隆,特別是近幾年大有成為南唐四大劍派之首的架勢,其掌教破軍劍曾能君兩年前晉級尊者境高階,名列天榜第十六,聲威赫赫。
天龍幫的三個大漢,聽得青衫青年是天劍門鼎鼎大名的天劍四杰之首的劉杰,頓時偃旗息鼓,默默的坐了下來。
劉杰眼見眾人都不再言語,不禁自得一笑,微微抱拳道,“姑娘勿怕,有我等再此,斷無人敢驚擾于你。”
“天劍門,好大的威風(fēng)!”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打斷劉杰的聲音,“天龍幫幾個蠢貨,如此輕易就被你嚇唬住了,簡直是我們黑道的恥辱?!?p> “誰?站出來!”天劍四杰不樂意了,一拍桌子腰側(cè)寶劍出鞘,如此公然的針對他們天劍四杰,就是針對整個天劍門。
“我!”西側(cè)墻角,獨自小酌著的一位身著黑袍的老者放下手里的酒碗,從桌上的碟子里捻了一顆蠶豆,曲直一彈,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劉杰出鞘一半的長劍一震,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閣下到底何人?”劉杰一驚,只是這么輕描淡寫的一擊,就讓已達先天中階的他虎口撕裂。蜷縮在衣袖中的右手輕微的顫抖著,幾點鮮血灑落在袖袍之內(nèi)。
“要問老夫名諱,你還不夠格,讓曾能君親自來吧。”黑袍老者毫不理會,自顧自的喝著酒,時不時捻一粒蠶豆放進嘴里。
大堂中,一時間落針之聲可聞。
“好!天劍門必有回報!”劉杰拾起地上的長劍,帶著其他幾杰一回頭,沖入風(fēng)雨之中。
馬蹄聲漸遠。
“小鐵,讓這位老先生和這位小姐住到我的院子里吧。”
此刻,北側(cè)墻角,一位身著白袍,蓄著短須的青年男子站起來,一道清朗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也讓小二解決了面臨的尷尬局面。
“好的,掌柜的!”店小二點點頭。
“不好意思,請大家不要在本店內(nèi)動手?!笨蜅U乒竦亩似鹁仆胍伙嫸M,微微一笑。
“今晚的酒菜就算我向大家的賠禮,謝謝大家!”
“謝謝,掌柜的太客氣了!”酒客們紛紛站起來,遙敬道。
江湖中人,自然不缺這點酒水錢財,但是,江湖中人最要的是面子??蜅5恼乒竦目辖o他們面子,那么,他們自然不會拒絕。
面子是要互相給的。
“大家應(yīng)該都是去參加天下會的盛事的,不要內(nèi)訌!”幾個看起來老成的酒客端著酒碗趁機站起來勸道。
“喝酒,喝酒!”
大堂恢復(fù)了喧鬧聲,行酒令再次響起。
“就這么就免費了,真是個呆子!”黃衫少女扮了個鬼臉,這么多人的酒錢,起碼也要百十兩銀子。
“區(qū)區(qū)錢財,我們掌柜的才不會放在心上?!毙¤F頭前微微一笑,引爺孫去往客棧后院。
臨出大堂門的時候,黃衫少女偏頭對著低頭默默喝酒的掌柜燦然一笑,“謝謝你,呆子!”
......
“呆子!”
好久沒有人這么稱呼自己了。
陳默一陣恍惚。
整整三年了,從惜云離世以后,就再也沒人這么稱呼自己了。
“呆子,我這衣服漂亮嗎?”
“呆子,我這招追風(fēng)逐月使得如何?”
“呆子,讓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呆子,我們離開這里,去開一家客棧吧?!?p> “呆子,我死了,你不準(zhǔn)太悲傷喲?!?p> “呆子喲!”
......
世人多以為,時間能沖淡記憶,但是,陳默卻不這么認為。
能被時間沖淡的,不是記憶,而是紀念。
和惜云在一起的時間雖然只有一年,但是,陳默卻覺得比他之前的二十一年都要開心。而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感覺這一年時間只是一瞬而已,如果可以,陳默希望能夠用自己的余生和惜云共享。
三年前,惜云病去,陳默按照他的承諾,放棄了之前呼風(fēng)喚雨叱咤風(fēng)云的生活,他回到了和惜云初遇的地方,開了這家望歸客棧。
這是惜云最想做的事情,她雖然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陳默還是要完成她的愿望。
不只是這家客棧,還有這份平淡的生活,這是他答應(yīng)要給惜云的生活。他實現(xiàn)了他的承諾,但是,她卻不再陪在他身邊。
路人以為客棧是在勸人歸家,實則只是陳默深埋心底的野望,他希望能夠有一天,那個人會突然推門歸來,再叫他一句“呆子”。
喝下了碗里最后一口神仙醉,陳默一聲輕嘆,卻不愿拭去眼角的一點淚水。
惜云,我又想你了!
“呆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