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這天,按照約定,月如去裁縫鋪去取柳誠他們四人的喜服,連蘭芝決定利用剩下的幾天時間,再來把這幾身喜服按照自己的設(shè)想改裝一下,好歹是云州城最頂尖的繡娘,她必須讓他們幾人的喜服令人過目難忘。
月如埋著頭往裁縫鋪走,還沒走多遠(yuǎn),就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竟然是余懷淵,雖然之前只在瑾萱繡坊見過一面,但須發(fā)皆白的余懷淵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月如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余懷淵捂住月如的嘴,拉著月如去了他入住的客棧。月如差點魂飛魄散,以為余懷淵要對她下手,渾身直打哆嗦。
進(jìn)了房間之后,余懷淵松開了月如,讓月如坐在椅子上。
“你叫——連月如?”余懷淵明知故問。
月如點點頭。
“你是江州人?”
月如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心中有點納悶,余懷淵怎么會知道自己是江州人?自己已經(jīng)離開江州五六年了,也幾乎沒有對別人提起過。
“你娘叫岳小菀?”
月如睜大了眼睛,吃驚得問道:“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就是你的父親?!庇鄳褱Y面色平靜地說。
月如看著余懷淵那張讓人捉摸不透的臉,她不太相信余懷淵的話,覺得余懷淵一定是在醞釀什么陰謀。
“二十年前我在江州遇到了你娘,后來就有了你,在你一歲的時候,我離開了你和你娘?!庇鄳褱Y說道,聽起來這就是一個拋妻棄女的故事,但他并沒有一絲愧意,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
原來,二十多年前,連岳川在遭受蘇啟正的迫害后,在閻王殿里走了一圈又被放了回來,死里逃生的他先是流落到了云州邊境,在這里陰差陽錯救了景鳶和當(dāng)?shù)氐木用?,后來又輾轉(zhuǎn)來到江州,由于精通音律,為了謀生便化名余岳進(jìn)入了一個戲班,并因此結(jié)識了在戲班唱戲的岳小菀。
情竇初開的岳小菀見余岳雖然落魄,但才華橫溢,漸漸對他生了愛慕之心,當(dāng)時連岳川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云州蘇家聲勢漸起,報仇無望的他對人生心灰意冷,便接受了岳小菀,但時間一長,他發(fā)現(xiàn)岳小菀雖單純善良,但卻無法與他心意相通,有了月如以后,岳小菀不能登臺唱戲,日子漸漸捉襟見肘,小月如又市場啼哭,更是惹得連岳川心煩意亂,夫妻倆開始口角不斷。還沒有等到月如學(xué)會走路,對這個家沒有半分留戀的連岳川便不告而別。
之后他改名余懷淵,來到了京城,在一位官員家中做起了幕僚,偶然得到了和淳光帝見面的機(jī)會,交談中淳光帝對他頗為賞識,這才有了余懷淵的從政之路。這份知遇之恩,余懷淵自是沒齒難忘,從此他兢兢業(yè)業(yè),一心輔佐帝王,江州的妻女漸漸被他拋到了腦后,如果不是月如長得酷似岳小菀,余懷淵根本不會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
在瑾萱繡坊見到連月如后,余懷淵暗中調(diào)查了她的來歷,得知當(dāng)年他離開江州后,岳小菀母女倆一直過得很艱難,由于孩子小無人照料,岳小菀長期無法正常登臺,導(dǎo)致生活拮據(jù),七年前岳小菀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記起余岳是云州人,邊想著來云州碰碰運氣,萬一能找到余岳,也好讓月如的生活有個著落。沒想到在云州根本找不到余岳的蹤影,一年后岳小菀亡故,月如賣身葬母進(jìn)入了蘇家,做了連蘭芝的貼身丫鬟。
月如實在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大家都恨得牙癢癢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父親,也意識到余懷淵這個時候找自己,肯定沒有什么好事。
“你把我弄到這里來,不會是要和我父女相認(rèn)吧?”月如從余懷淵的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到親人重逢的喜悅和激動。
“確實,我本沒有打算認(rèn)你?!庇鄳褱Y直言不諱地說:“當(dāng)年我拋棄你和你娘,現(xiàn)在你已成年,你也不必認(rèn)我?!?p> “那你要干什么?”
“現(xiàn)在我有一件事,你是最好的人選,你幫我,我也可以幫你。”余懷淵和自己親生女兒談起了條件。
“什么事?”月如很好奇,什么時候她還能成為最好的人選?
“替我殺了柳誠他們那些人?!庇鄳褱Y盯著月如的眼睛說道。
月如懷疑余懷淵是不是吃錯了藥,這樣的事怎么會找上她?別說她根本不會害柳誠他們,就算想害他們,她也沒這個能力。漸漸地,月如鎮(zhèn)靜了下來,“你找錯人了,這些年我雖然在蘇家做丫鬟,但小姐從來沒有拿我當(dāng)下人,蘇家敗落后,小姐也一直把我?guī)г谏磉叄也豢赡軅λ?,也不會傷害她身邊的人?!?p> “沒拿你當(dāng)下人?”余懷淵笑了起來,“你本來就不應(yīng)該是她的下人,你是她的表妹,你本來就應(yīng)該姓連。”
“你怎么還有臉跟我說這些?”月如生氣地說,她聽說了余懷淵是蘭芝的舅舅,可讓她淪落到賣身葬母境地的不正是拜他這位親爹所賜嗎?
“月如,今天我不是來跟你談親情的,你受過苦,當(dāng)知生存的不易,更會懂得出身對一個人有多么重要。蘇家興盛時,你是連蘭芝的丫鬟,蘇家沒落了,你也不過是她身后的一個跟班。沒有人會把關(guān)注的目光放到你身上,你所得到的,很可能只是別人多余的,甚至是丟棄不要的,難道你想一輩子都這樣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樂意?!?p> “過去你沒有機(jī)會改變自己的命運,但現(xiàn)在你有了。月如,只要你殺了他們,我可以讓你得到這天底下所有女子最夢寐以求的東西。”余懷淵的語氣讓月如感到陣陣寒意。
“什么東西?”
余懷淵搖搖頭,覺得月如到底是沒有什么見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吐出了四個字:“母儀天下?!?p> “皇后?”月如驚呆了。
“如何?”余懷淵得意地笑了一下,“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幫你實現(xiàn)。皇上現(xiàn)在還沒有立后,你按照我說的去做,皇后之位唾手可得?!?p> “我為何要信你?”月如知道余懷淵是宣慶帝極為倚重和信任的人,他的話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宣慶帝。
“不管怎么說,你畢竟是我的女兒,我在這世上也沒有其他子女,月如,虎毒不食子,我總不至于會害你。”余懷淵的臉上似乎有了一點溫情,“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要唯唯諾諾地活下去,還是要一步登天讓別人都來膜拜你?”
見月如沉默不語,余懷淵知道他的話已經(jīng)奏了效,沒有哪一個女子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尤其是一個苦出身的寒門少女。
“我也不妨把實話告訴你,柳誠我是鐵定要除掉的,無論是誰幫我完成這件事,他都會有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你是我的女兒,這個機(jī)會我優(yōu)先考慮你,也算是對你和你娘的一點補(bǔ)償。”余懷淵緩緩說道。
直到這時,月如才迎著余懷淵的目光,仔細(xì)地看了看這位陌生的父親,雖然月如聽?wèi)虬嗬锏娜俗h論過余岳這個人,說他薄情寡義,但岳小菀從未在月如面前說過一句他的不是,還總是說他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在月如的心底,倒也不怎么恨這個拋棄了她們娘倆的人。
月如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見到親生父親,更不會想到和父親相見會是這樣的一幅場景。殺掉親近的人,就可以當(dāng)上皇后,以前月如在戲班里的時候,曾聽見有的戲文里說,別說是親近的人,有的妃子為了當(dāng)上皇后,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殺死,用來嫁禍他人。難道自己也要成為這樣的人嗎?
“你要我去殺他們,可我如何殺得了他們?”半天沒說話的月如終于開口。
總算等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余懷淵一顆提著的心也放回了原處,果然,人心盡是如此,哪有所謂的忠誠,不過是受到的誘惑還抵不過背叛的代價。
“自然不是要你動刀動槍,”余懷淵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遞給月如。
“你要我給他們下毒?”月如接過了小瓷瓶,“你怕是不了解景笑天吧,青玉堂的人什么毒沒見過?”
余懷淵極為自負(fù)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這毒是我親自配的,這些年我得了空閑,就去研究草藥,無意中制成了這無色無味的毒藥,往日我也只是用來殺殺老鼠和蟑螂,從未流入江湖,這點你不用擔(dān)心。你只需找個機(jī)會把藥下到他們的酒水中,只要他們喝下去,就必死無疑。”
“那我呢?”
“你是怕自己不喝引起他們懷疑嗎?”余懷淵又從懷里取出一個小方盒遞給月如,“這里有一枚解藥,只要你提前喝下去,保你無事?!?p> 月如把毒藥和解藥都小心收好,余懷淵把時間和細(xì)節(jié)詳細(xì)說給了月如,讓她按計劃行動。
臨走的時候,月如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笑容,還特意囑咐道:“余大人,我會按你說的去做,你也別忘了你的承諾?!?p> 讓自己的女兒去殺親近的人,這里面最主要的人還是自己一直深愛之人的兒子、自己曾經(jīng)寄予厚望無比信任的人,余懷淵覺得命運似乎一直在跟自己作對。
我是對的。余懷淵喃喃地說。
月如把喜服拿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時辰,連蘭芝奇怪她怎么去了那么久,月如謊稱她剛?cè)サ臅r候還有幾處沒有縫合好,她只得在裁縫鋪一直等到了現(xiàn)在。連蘭芝見月如的臉色不太好,以為她是在裁縫鋪站累了,便讓她回房去休息。
家家戶戶都還沉浸的新年的喜慶當(dāng)中,繡坊里的繡娘們也還沒有復(fù)工,連蘭芝把喜服一一打開掛起來,準(zhǔn)備趕緊在上面繡上自己的小心思。
半夜時分,月如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連蘭芝不在床上,走出房門一看,連蘭芝還在繡室里全神貫注地穿針引線。月如輕輕來到連蘭芝身邊坐下,看了她一會兒,說道:“姐姐,我來幫你繡吧,邊邊角角的地方,我來繡沒問題的。”
連蘭芝見月如睡好了,也就不客氣,拿過荀覓的喜服,讓月如先在袖口處繡上一簇團(tuán)花。
月如一邊繡著,一邊裝作不經(jīng)意的說道:“姐姐,這喜服是拿回來了,可荀公子他們?nèi)齻€還沒有試過,要不找個時間讓他們來試試,萬一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也好趕緊修改。”
連蘭芝點點頭,覺得月如說得有道理,雖說是量身定做,但還是試一下比較穩(wěn)妥。
月如又說道:“你們幾個跟咱這瑾萱繡坊挺有緣的,荀公子是在瑾萱繡坊找到的姐姐,郡主是由于姐姐在這里才讓柳大人買下這瑾萱繡坊,又因此跟柳大人結(jié)了緣,所以不如在你們成親之前,咱們先在這里擺上一桌慶賀一下,姐姐意下如何?”
連蘭芝想想這一年多的遭遇,心中也是悲喜交集,確實,從幾乎走投無路的落魄千金到如今炙手可熱的繡坊掌柜,還能與意中人相識相知相戀,連蘭芝必要要感謝瑾萱繡坊。
“那咱們就定到正月初八可好?這個日子吉利,初九繡坊就要復(fù)工,人一多也不方便,正好讓他們初八都過來,順便也把喜服試一試?!?p> “月如真是長大了,都能想得這么周到了。”連蘭芝感慨地說。兩人定好這兩天由月如去給府衙和祁王府送信,初八下午齊聚瑾萱繡坊。
新年伊始,柳誠和荀覓照樣在府衙忙得不可開交,城中好幾處地方由于燃放煙花爆竹引發(fā)了火災(zāi),導(dǎo)致房屋被毀,柳誠和荀覓正在部署災(zāi)民的安置和房屋的重建,月如見不便打擾,給荀覓交代過后就轉(zhuǎn)身去了祁王府。
景笑天一聽月如的話,哪里等得了正月初八,她本來呆在祁王府就極為無聊,又想早一點試喜服,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干脆就拉上青禾跟月如一起回了瑾萱繡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