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五鬼拜壇 邪術(shù)建功】

　　梁州南門，數(shù)里之外，一座臨時搭起的帥帳中，鄧奎怒不可遏道:“恥辱，真是奇恥大辱，我部攻南門六千余兵，竟然被區(qū)區(qū)數(shù)十騎打得陣腳大亂，不僅死傷數(shù)千弟兄，連營寨都被梁騎燒毀…”

　　朱貴等將領(lǐng)伏在下首，面紅耳赤，默然無語。

　　鐘七也有些無語的坐在一旁，鄧軍兩部，南門鄧軍兵力最多，足有六千余眾，其中四千余民兵輔卒只回來了幾百人，余者不是失蹤就是被踩踏而死。

　　千余老卒倒是機靈，論殺敵他們厲害，論戰(zhàn)場保命更是各有絕技，除了丟盔卸甲，損了百十件甲胄，人倒是沒死幾個。

　　梅文化入帳稟告道:“主公，西門辛將軍來報，除了幾個撤退時意外受傷的輔卒，他部老營兩千，民夫一千皆未折損，問南門這邊需不需要調(diào)兵過來支援。”

　　鄧奎擺擺手道:“不必，叫他守好西邊兒，謹防胡人過來趁火打劫”

　　“唉…此番卻是我等失算，就不該讓民夫輔卒打前陣，這些輔兵太不經(jīng)打，反把我老營軍陣沖散，致使全面潰敗，早知如此，直接調(diào)遣老營壓上，他區(qū)區(qū)數(shù)十騎，焉敢放肆…”鄧奎有些惱火道。

　　“吃一塹，長一智，軍勢兇險，還是要謹慎為上…”鐘七嘆息勸慰道，他不懂軍略，亂軍之中，僅憑一人之力，也無法挽救全局，只得跟隨撤退。

　　鄧奎頷首點頭，沉默許久之后才問眾人道:“現(xiàn)如今，諸位有何策教我…”

　　“主公，方才只是一時疏忽，中了梁軍詭計，末將計議，召集精兵，咱們再攻一次，定可破城”主貴嗡聲說道。

　　眾人一陣無語，梅文化道:“新敗之軍，士氣大降，如何還能攻城。”

　　“我們老營精兵并未折損，但營寨和糧草卻付之一炬，我提議暫且修養(yǎng)兩日，待南鄭糧草運到，后顧無憂，才好重整旗鼓，再攻梁州”梅文化搖著羽扇道。

　　此言一出，眾人俱都默默點頭，鄧奎想了想頷首道:“那就按梅先生所言吧，我這就休書一封差往南鄭，著忠兒（義兒鄧昌忠）調(diào)撥糧秣，你等下去，安撫士卒，修盔補甲，待過后再戰(zhàn)”

　　鄧奎兩個義兒，一個鄧昌忠在后方南鄭縣負責(zé)督促糧草，一個鄧昌衡因與鐘七有過節(jié)，所以此戰(zhàn)被他安排在梁州北境，統(tǒng)領(lǐng)數(shù)百輕騎駐扎佛坪縣，防備關(guān)中氐秦南下。

　　眾將躬身應(yīng)諾，隨即退出帳外，整理兵備，重新安營扎寨。

　　鐘七無所事事，正也要出帳閑逛，卻被鄧，梅二人叫住，鄧奎朝鐘七苦笑道:“如今損兵折將，受挫堅城，泓師可有妙策教我么…”

　　鐘七裝神弄鬼可以，但又不會打仗，能有啥辦法，只能嘆息搖搖頭。

　　梅文化神情凝重道:“早聞知州何應(yīng)功乃是儒將，如今稍過一招，我軍就已經(jīng)折損過半，老營雖未折損，但比城中軍卒數(shù)量，咱們已然不占優(yōu)勢。

　　雖老營悍勇，但梁州有儒將何應(yīng)功，不會留破綻給我們，守軍又有城墻倚靠，縱我軍士氣高漲，梁州也非一日可破了…”

　　鄧奎目望北方，嘆息道:“只怕拖得久了，北狄鐵騎南下，我軍少騎，無堅城倚靠，成了腹背受敵之勢啊…”

　　梅文化也是嘆息，鐘七欲言又止，動了動嘴唇，猶豫許久，搖搖頭終究沒有言語。

　　鄧奎見此，忙扯住鐘七手臂道:“泓師有話盡管直言，萬望指點迷津?！?p>　　見鄧奎一臉殷切，期待之色，鐘七思慮片刻后道:“法子不是沒有，只是有些顧慮，能不能起作用，也未可知”

　　“泓師果然有法！有甚顧慮，但需金銀鉛汞，朱砂法器，泓師盡管開口”鄧奎聞言大喜道。

　　鐘七猶豫道:“我有一咒法，名曰五鬼拜壇厭勝，取何應(yīng)功性命如同反掌間，只是此法若用于人道爭霸，屬于投機取巧，會大損氣數(shù)。

　　縱你是天命人王，一般也只有一次使用機會，要不要現(xiàn)在就用此法取何應(yīng)功性命，其中取舍，你要自己想好。”

　　咒人這東西，都講反噬，以鐘七現(xiàn)在的氣運，咒些平民百姓還行，要是作法咒殺一州之主，有萬民氣運在身的何應(yīng)功，鐘七必死無疑。

　　所以只能由鐘七開壇，后續(xù)再由鄧奎去做，鄧奎已占領(lǐng)數(shù)縣，又是三軍統(tǒng)帥，氣數(shù)跟何應(yīng)功正好相抵，而鐘七雖還會有一點反噬，但不會牽扯過多。

　　但這個是取巧之法，鄧奎參與人道變革，用這方法會大損義軍氣運，同樣也只有一次機會，就看鄧奎如何取舍。

　　聽鐘七講明因果關(guān)系，鄧奎也是猶豫不決，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咒殺的機會要是現(xiàn)在就用了，難保以后不會有生死大敵，到時又該如何。

　　梅文化也是看出此點，皺眉勸道:“還是穩(wěn)妥一些，先待糧草來了再說吧，不到萬不得已，這種法子確實用不得。”

　　鐘七也是頷首點頭，鄧奎猶豫道:“那好吧，先看看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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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鄧軍再未攻城，只是扎下營寨，修整兵馬。

　　下午酉時，夕陽西下，一騎兵背哨旗，自北方飛奔而來，人流汗水，馬吐白沫，邊打馬入營，一邊兒喊道:“報…佛坪軍報，閑雜避讓…”

　　當夜，鄧奎升帳議事，眾將齊聚一堂，鐘七也坐在一旁，見眾人來齊，鄧奎淡淡朝眾人道:

　　“數(shù)百里外的佛坪來了捷報，氐人南下，發(fā)胡騎三千，漢人步卒萬余，號稱五萬大軍。

　　前部烏合答部，晨時領(lǐng)輕騎千余，與我兒大戰(zhàn)于石墩河，被我兒半渡而擊，斬首數(shù)百。”

　　雖然算是捷報，但在座眾將無一欣喜，這個時候，胡人南下猶如一柄利刃，已經(jīng)懸在鄧軍背后。

　　若不破梁州，漢中盆地?zé)o險可守，鄧軍腹背受敵，只得任由胡騎來往如風(fēng)，襲擊糧道，甚至殺敗鄧軍。

　　眾人面露凝重，鄧奎卻終究下了決定，站起身朝鐘七一揖到底道:“勞泓師作法罷…”

　　鐘七有些猶疑道:“可是…就算何應(yīng)功死了，梁州能不能攻下猶未可知啊，值得嗎？”

　　“已是生死存亡之際，不破梁軍，我軍必亡，也顧不上其他，只好放手一搏…”鄧奎苦笑道。

　　鐘七見此，便也咬牙道:“好，你叫鄧昌衡務(wù)必拖住胡騎三日，明天你假意去約何應(yīng)功城頭談判，待我攝他形神，三日之后，生死便見分曉”

　　鄧奎依言行事，眾將云里霧里，但聞鐘七要作法云云，都是來了興趣，連北虜將至的陰霾也被沖散不少，畢竟神仙總是在人絕望之時，最有安慰作用。

　　次日一早，鄧軍一騎打馬出營，舉白旗至城邊，奉上一書求和信。

　　“大人，我看那鄧軍是被我等打怕了，想要投降吧？”一小校道。

　　“沒那么簡單，鄧軍死傷雖多，但未傷根本，土寇桀驁不馴，怎會投降于我”何應(yīng)功搖搖頭，沉吟說道。

　　小校疑惑道“那咱們見他不見?”

　　“見，怎么不見，他想與本官會面，本官也正想會一會他，看他到底要作甚，也好見招拆招?！焙螒?yīng)功自信頷首輕笑道。

　　城墻門樓前，何應(yīng)功倚著墻垛，見鄧軍中，一將緩緩打馬出陣前，身著鎖子甲，三縷短髯，隔得遠看不清面貌，至城墻幾百步前駐步向上看來。

　　“你便是鄧奎?”何應(yīng)功見此大喝道。

　　城下鄧奎也高聲道:“正是，閣下便是梁州知州，何應(yīng)功，何大人吧”

　　“鄧奎，你原為九里徑哨卡巡檢，朝廷以武官相待，你為何不知恩情，何故要反我”何應(yīng)功問道。

　　鄧奎大笑道:“你一意孤行，要投靠胡虜，還硬要帶著一州數(shù)十萬百姓于胡酋為奴，你代表的哪個朝廷?捫心自問，你可還要認華夏的祖宗衣冠?，殊為可恨也…”

　　鄧奎此時基本已經(jīng)確定，搭話這人，氣度不凡，定是何應(yīng)功無疑，不動聲色朝后打了個手勢。

　　這邊鐘七得令，忙書神符一道，焚化符水一碗，巽口符水噴在一面銅鏡上，口頌攝形咒，存想拘神役鬼真符，朝城上那人晃去。

　　城樓上得何應(yīng)功聞言怒不可遏，朝四下看去，守備軍卒目光躲閃，正要義正言辭的反駁，城下一道金光晃來。

　　金光照耀在何應(yīng)功臉上，一時睜不開眼睛，瞬息之后，金光晃過，何應(yīng)功擦著眼淚，瞇縫眼睛，只覺一片漆黑，卻是被金光晃得暫時失明。

　　“那道人作甚，怎的拿境子晃我家大人…”身旁小校忙扶住何應(yīng)功，一邊一疑惑叫道。

　　數(shù)息之后，何應(yīng)功稍微恢復(fù)，隱隱約約果然見數(shù)百步一道人，站在營寨之上，手持巴掌大的圓面銅鏡，正是他晃太陽光照在了自己臉上。

　　而隨即那鄧奎一話不發(fā)，打馬就走，一路轉(zhuǎn)身回營，弄得何應(yīng)功等人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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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軍營中，一座法壇已然搭好，供案上一方銅鏡，鏡面流動，竟然映照出一個何應(yīng)功的影像出來，只是雙目呆滯，也不言語。

　　壇上一方草人，與小童一般大小，約莫三尺來高，胸腹頭背皆貼黃符。

　　四周眾將目光灼灼，梅文化與鄧奎滿面緊張，唯鐘七一身杏黃法衣，趺坐場中，存神不動。

　　時間緩緩流逝，不覺夜幕來臨，在眾人有些困倦時，鐘七忽而大喝一聲，解開頭上巾冠，擼起大袖。

　　鐘七披頭散發(fā)，猶如巫祝，大袖挽起，手提木劍，好似魔神，在場中又蹦又跳，步罡踏斗。

　　伴隨聲聲咒語低吟，猶如細語喃喃，卻能傳遍方圓數(shù)里，陰風(fēng)呼呼翛翛，炎炎夏日，營中卻冷冷嗖嗖，脊背發(fā)寒。

　　道道黑氣，繚繞銅鏡，不顧銅鏡里何應(yīng)功的影子痛苦掙扎，便被黑氣卷出，裹在草人之上，黑氣繚繞，那影子好似被釘在十字架的耶穌。

　　鐘七見狀，拋下木劍，書符一道，貼于草人頂門，束縛影子，即脫下大袖法袍，朝呆愣愣的眾人微微一笑。

　　“這…這就好了？”鄧奎等人見鐘七停下作法，便疑惑問道。

　　“雖還未竟功，但他性命已捻在我手，你只要持我符針，隔三個時辰，給他扎住一竅。

　　七次過后，他必然七竅噴血，腸穿肚爛，再難活命”鐘七說罷，套出一盤符釘，小指粗細，五六寸長，共有二十一根。

　　鄧奎認得，卻就是昨天連夜著將士挖墳，掏出來的棺材釘，只是如今釘上書有符節(jié)。

　　鐘七把把話交代好，便興趣缺缺的負手走出人群，只是徑直回了自己營帳。

　　從原則上來講，他從不想以邪術(shù)去害任何人，只是鄧奎于他有恩情，二來何應(yīng)功一心要投胡虜，才使他下此決定，作法下咒。

　　見鐘七神情落寞的走了，鄧奎耐不住歡喜，忙拉著眾將圍攏，按步驟一釘扎在草人口中。

　　這邊梁州城，正與眾官僚慶功晚宴，一臉自信的何應(yīng)功，忽而神情一苦，面色發(fā)白，大叫一聲仰面倒地。

　　眾人連忙上前扶起，何應(yīng)功面色慘白，舌頭打結(jié)，指著城外，口中依依呀呀，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忙傳郎中，大夫用藥，然則半夜三更，何應(yīng)功又是渾身一抖，雙耳滴血，說不得也聽不得。

　　青晨五更末，何應(yīng)功雙目瞳孔忽而干癟，絲絲血液沾染眼眶。

　　整整一個白日，鄧軍都未來攻城，然而何應(yīng)功的清形卻是越來越壞，至暮色蒼茫，何應(yīng)功臥于榻上，已是彌留之際。

　　城中軍心大亂，各種言論一時風(fēng)起，有說何應(yīng)功被人下了劇毒，也有人說何應(yīng)功想投胡人，這是報應(yīng)。

　　更多人都在傳，鄧奎天命之主，何應(yīng)功妄阻圣主，逆抗天命，這是天譴之像。

　　三更之時，鄧奎還只扎得第四根符釘，城中何應(yīng)功鼻孔流血，呼吸不得，已然癟悶而死。

　　至清晨，扎完第六根符釘，鐘七阻止了扎得起勁的鄧奎，言時機已至，可以攻城。

　　鄧奎點齊六千大軍，分西，南兩門攻城，這回城內(nèi)皆已無心抵擋，已經(jīng)死去的何應(yīng)功，五臟潰爛，七竅流血，渾身散發(fā)惡臭。

　　連家小妻兒都不敢斂尸，還是都尉陳敬之，念著舊情，用刀逼著幾個家丁，丫鬟用布裹死，裝入棺中。

　　何應(yīng)功的慘狀，震驚了滿城州官，軍卒，連祭拜都無人敢去，更不敢阻攔王師，鄧軍攻城不過盞茶時間，未發(fā)一矢，未損一卒，便被迎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