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重山之外,長安。
此后八年,安史之亂鬧劇散場。
今夕何年?寶應(yīng)元年,皇帝李豫執(zhí)政的次年。
今日何日夕?八月入秋。
長安入秋通常遲鈍得很,晚風(fēng)于醺熱干躁的空氣中游浮,如火勢燎原。
長安人早就適應(yīng)了這樣的熾熱,卻還一邊埋汰著熾熱,一邊烈火烹油地趕向城中最擁擠的昏禮。
二八年華的商音,不過是一名樂伶而已。
她初次來到長安,就被眼前規(guī)模盛大的喜事給驚艷到了。
新娘子的花轎在前擁后簇中華麗如錦,迤邐穿過了半個長安城之久,朱雀街的火炬燃成兩條長龍,把暮色四合的夜托映成一片暖橘,好像將前一刻剛墜下去的夕陽又重新勾了出來。
因這一家喜事,引得八方歡聚,順帶延遲了宵禁,百姓們前腳后跟地相報,一個趕一個,像極了蹭宴席而冒出的“親戚”。
全城一百零八坊,萬人空巷。
“喜轎障車派喜肉喜酒了,大家快去領(lǐng)呀!”
捧得鍋滿盆滿的百姓從喜轎的方向奔出來叫喊,很是得意自己搶占了先機,以爽歪歪的目光看著那些前仆后繼的人。
第一次來長安城就遇上這種好事,吃喝游逛找樂子的商音拔腿跑得比誰都快!
奈何人群跟蒸饅頭似的,在燥熱的空氣里不斷地膨脹,就差沒爆出來了。
商音在肉香酒醇味的人堆里回頭,想看看與自己骨灰級友情的吉貝擠到哪個角落了,可那個純正經(jīng)的人還留在原地?zé)o動于衷,遠遠的火光下,竟還能瞧見她眉目間的朱砂痣動人無雙。
吉貝骨子里的正經(jīng),簡直不摻一絲雜質(zhì),一身颯爽紅袍盡顯俠女豪情,沒人敢輕易得罪,因為她背倚著的華劍會隨時準(zhǔn)備拔出來,堪比紅拂女再世。
這樣的人,的確是不屑于貪小便宜湊熱鬧的。
“商音,今兒剛到長安就偷溜出樂坊,等會回去胡樂師又罵我們了……”
吉貝一邊嘴角蠕動,話一邊被湮沒。
商音沖她翻了個湯圓大的白眼后,繼續(xù)朝著城墻厚的人堆一個勁地打孔。
側(cè)著身,一雙玉掌從人群攢動的空隙里溜進去,剛好接到兩葫蘆的喜酒,眼見著派肉的官員還要闊綽地遞過來一團油光發(fā)膩的豬屁股肉……
她趕忙另一只手派上用場,豈料那坨肉呲溜吻過玉掌……
豬屁股飛了。
商音有點郁悶地想,今晚胡樂師又得吃素了。
兩個瘦骨如柴的光棍漢揣好截胡得的豬屁股肉,嚼著閑言碎語從人墻里鉆出來:
“昨晚我做夢,夢見我成了那個玉樹臨風(fēng),天下第一的雍王,那么颯那么風(fēng)華,可惡的是夢竟醒了!我還準(zhǔn)備想欣賞一下雍王的孺人,肯定傾國傾城,無比銷魂……”
白日夢的話都說完了,哈喇子像流鼻涕一樣黏在腮幫子上。
光棍乙搖搖頭:“我覺得,雍王的這位夫人,定是個丑女?!?p> “得了吧,娶不到媳婦的矮窮矬,可別說葡萄酸。”
“才不是葡萄酸!”
對方一種被揭短了不服氣的語氣,“你個勞碌命不知時事的田舍漢,這場喜事早是玄宗皇帝訂下來的,準(zhǔn)王妃那時才八歲呢,后來到了待嫁芳華,不知何故一再延遲,如今也沒見封成王妃呀!哪有新郎不猴急的,除非新娘長成了歪瓜裂棗?!?p> “娶不到媳婦的矮窮矬,這樣的歪瓜裂棗給你,你謝天謝地謝祖宗都謝得累斷腰桿了呢。嘿嘿,不對,只怕是一夜良辰后才累斷腰桿?!?p> 乙覷起兩顆黑米粒眼,撿了個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到的成語反駁:“寧缺毋濫懂不懂,娶一個歪瓜裂棗回家,那我的腰桿寧愿斷在北里絕艷的溫柔鄉(xiāng)里,你知道平康坊最近新來個清水貨的琵琶仙子不?”
“前些日子,我去平康坊尋我家主人,偶然一見她那妖嬈的身段,看得我都撞墻上了,要是她顧盼流連地回首我一眼,我寧愿拋出我所有的積蓄,足足二百五十錢呢!夠我溫香軟玉一陣了。等會我去北里尋我家主人,再遇見琵琶仙子時,我必得……”
從雍王的新夫人講到新來的北里名妓,兩個光棍漢如置身外界一樣丑態(tài)百出,唾沫亂飛。
喧囂亂耳之中,商音本來是不屑于聽這段惡心穢語,問題是,他們不僅搶了她的肉,唾沫還飛到她如花似玉的臉蛋上來了!
商音微微歪頭覷了他們一眼,卻引得光棍乙自作多情“呀”一聲朝她這邊跌來,一身膘肥肉如矮山朝玉湖傾倒……
酒一下子不要錢地全傾在她身上了!
她擰了一下酒味的衣襟,悲憤咬牙:我本來沒想找茬,這是你自己找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