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懵得一頭霧水,像一頭無腦小鹿被獨(dú)孤默牽著到處亂撞。
“獨(dú)孤小人,撞鬼啦你?”
“不是我撞鬼,是你撞?!豹?dú)孤默說完擁著商音翻身掩入一叢花窗繡簾,氣氛逐漸靜下來,只剩得簾上的鑲珠擦碰搖晃。
驚天動地的兩種步伐朝著這邊追來,他們走路生風(fē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停在繡簾旁。
“耿不疑,你確定那小子是屠我愛馬的市井無賴?”鄭王李邈質(zhì)問的表情,像即將撲食的惡狼。
唯有一只眼的耿不疑毋庸置疑自己的眼力:“大王,屬下與他正面爭執(zhí)過,錯不了?!?p> “抓!逮到人看我不扒了那小子的皮。”
嚴(yán)厲的呵斥嚇得人心頭驚顫,旁邊的繡簾里發(fā)出沉悶的“啊”一聲異響。李邈跟耿不疑交換了一個眼神,認(rèn)定人就藏在簾子里。
耿不疑猛然掀開簾子,已撲了個空,簾上的串珠又重新晃響。
“大王,沒有人?!?p> “我看未必?!?p> 李邈再次掀開繡簾,目光瞄準(zhǔn)斜對面的繡閣,鏤刻吉云的窗欞閣內(nèi)有微弱的燭光。他便兩只吊眼勾勾直瞪,如黑白無常前去索命般,腳步輕悄,最后以查抄賊寇的氣勢猛地踢開閣門。
“??!”門一開,里面正卻衣的嬌嫩女子微微驚訝,她速度也快,一伸手掠過霓裳婀娜轉(zhuǎn)身,青絲半綰,玉肌透紗。
面對入破凝姿動臉霞的艷妓,李邈沒有回避視線,游離慣了風(fēng)花雪月的場所,衣冠不整算不得什么大場面。他鎮(zhèn)定自若。
“你是誰?”那名女子疑望眼前人,倒也處變不驚,沒有平常女人該尖叫“流氓”的反應(yīng)。
說來也是,在北里之地也少有如此尖叫。
“本王來找一個男人,大概像你這樣高的身材,你見過他沒有?”
女子笑眼盈盈,輕步靠近,言語三分妖嬈:“像小女子這樣身材的男人沒有,像你那樣身材的男人就有一個?!?p> 李邈盯著她的眼睛,話含謹(jǐn)慎:“他在哪里?”
她貼近他,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心口,巧笑嫣然:“他不就站在我面前?!?p> “我可不是你能挑撥的人物!”李邈動怒抓她的手腕,女子的袖裳悠悠滑落,凝脂玉臂上那顆鮮紅的守宮砂暴露在視線里。
紅點(diǎn)雖小,卻是珍貴。
他褪去怒焰哼笑:“好一個清水貨?!?p> 一雙似秋波的眸子從他臉上漾過,不帶半點(diǎn)懼色,指尖如撥弦般在他胸膛前繞指柔腸:“少郎君是懷疑無憂這兒藏了人,所以才動怒?”
李邈的記憶極好,靠這名女子的衣著裝扮,認(rèn)出她是方才舞場上的掩面琵琶女,便道:“連舞袖都能藏人,這兒那么大的地,有何不可?”
“哈哈,能將小女子過目不忘,郎君真是好眼力。不過,無憂若是藏人,只會把人藏在……”她欲收其話,撫他的掌心貼來心口,目光噙著一絲曖昧,“無憂只會把人藏在心里?!?p> 掌心與心口沒有一絲距離,兩雙眼睛貼得如藍(lán)天白云般親近。
剛才舞場上她孤傲清高,不以真面目示人,對凡夫俗夫不給理睬,現(xiàn)在又一改性情主動靠近。李邈展眉舒目,暗想這個女子結(jié)交官場人慣了,瞇眼笑問:“你們這兒的女人很會說話,都訓(xùn)練過怎么講話嗎?”
“郎君謬贊,是人就會講話,無憂并非啞巴?!彼擅畋艽?,燭光迷離,臉微微垂下,綻出的紅霞似要融合在燭光中。
“你叫無憂?”
“是?!魹樯倌隉o憂’,便是小女子之名,楚姓?!?p> 李邈并不茍同:“這是陸士衡的詞,名雖動聽卻不真實(shí),世人誰能無憂?”說著心中砰然有靈感,“我為你另擇一個名字,如何?”
女子驚奇,第一次有人批評她名字不真,頓時起了興趣,點(diǎn)點(diǎn)頭看他能起什么好名。
“沒有誰能無憂,有憂能忘才是如愿?!鼞n’難道不比‘無憂’來得真切?”
忘憂。
是較為真切,女子思量后添了幾分滿意,面上卻反駁笑說:“可有出處?沒有出處的名字我不要?!?p> 李邈沒有立刻回答,見方桌上有精美酒壺便細(xì)流斟來,酒樽過鼻未飲下,他靠酒香辨別:“香飄味淳,未飲就沁人肺腑,這是滎陽的土窟春?!?p> “是的,懂酒之人必為雅士?!?p> 他仰面飲盡,引用漢代焦延壽的詞:“‘酒為歡伯,除憂來樂’,‘歡伯除憂’便是出處。楚—忘—憂?!闭f完緩緩放下空盞,留下一個桃花笑容,轉(zhuǎn)身離去。
“忘憂唐突,請問少郎君尊姓大名?!?p> 她一時情急脫口,自喚“忘憂”,并非“無憂”。
李邈頭也不回,言語帶笑:“李,歡,伯?!?p> 很登對的回答,忘憂如望夫石呆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燭光中。
終于,榻邊的箱柜按捺不住,晃搖兩下后噔噔推開,直直冒出商音的頭,又接著冒出獨(dú)孤默的頭。
商音拾起一旁的團(tuán)扇來扇,使勁扇著新鮮的空氣:“楚娘子呀,談酒又談詩,你們再談下去,我跟我朋友就要悶死啦!”
獨(dú)孤默拱手謙謝:“多謝楚娘掩飾?!?p> 獨(dú)孤默是平康坊的熟客,忘憂自然認(rèn)得他,以禮回笑:“獨(dú)孤郎將無需掛齒?!庇洲D(zhuǎn)問商音,“方才獨(dú)這位小妹知道我藏身舞袖,不覺心生親切,看來你頗懂音律?!?p> “懂倒懂,不過我們半斤八兩而已啦?!?p> 商音笑呵呵地謙虛,瞅見旁邊的琵琶便丟開團(tuán)扇,抱琵琶按弦微妙,撥若風(fēng)雨,琤琮幾弦半闕《春江花月夜》盡顯風(fēng)采,絲毫不輸給剛才的忘憂。
“美曲引到一半而歇下,自知是小娘子給我薄面,不想越過我罷了!”忘憂頓感低人一等,認(rèn)為自己剛才在男客面前是出風(fēng)頭了,在商音面前卻是小巫見大巫。
獨(dú)孤默又笑說:“楚娘,你別看商音比你小,本事可不小,她在樂曲方面是十八般技藝,除了跳舞什么都會。”
明明是夸別人的話,從獨(dú)孤默嘴里說出來可開心,得意得好像十八般技藝是他自己全會。
而這個樂盲,不同的絲竹管弦抑揚(yáng)頓挫,到了他耳里都是同一個音色,像是鳥類家族在他頭頂上高歌,他卻辨別不清是黃鸝還是黃鶯,他又聽不懂鳥語。
因為有共同的愛好,商音跟忘憂簡直相見恨晚。商音好幾次扮男裝從獨(dú)孤宅出入平康坊,而忘憂得知商音是樂坊小教習(xí),也頻繁到樂坊請教。
兩個人你一來我一往,為了減少不必要的路程,獨(dú)孤默直接建議把雅頌樂坊搬到獨(dú)孤宅,大家一起做鄰居。
不過商音沒把這句話當(dāng)人話。
她瞇瞇笑說:“獨(dú)孤郎將若閑得慌,我可以推薦你做一宗生意?!?p> “什么生意?”
“開染坊呀,因為,你—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