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在這個年節(jié)的關(guān)頭，學院內(nèi)浮動著一層別樣的氣息。
節(jié)慶的氣氛顯得很濃，縱使是貴族弟子與寒門學子之間的沖突，在眼下這個時節(jié)也淡去了不少。
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仿佛更近了一層，哪怕是陌生人之間，見面之時也愿意略一頷首，并真摯地互道問候。
一束煙花正升上半空，‘嘭’一聲巨響，星星點點炸開，那璀璨的光海映亮了半空——并隔了一道山澗，勾勒出落在群山之間學院肅穆的黑瓦白墻。
從走廊向下看，廣場的方向燈火如游龍一般，人群熙攘，那是學院內(nèi)一年一度的夜市，熱鬧非凡，一束拱橋猶若飛虹一般越過山澗，與那個方向相連。
此刻一道道煙花正從橋上升起，五光十色地炸開。
人群依偎在欄桿只上，欣賞著半空之中那些遠古神話之中各異的形象。
曜也停下來，在原地站定，仰頭注視夜空——他辨認出重明鳥與異獸猙的形象來，古籍記載著生活在在云中與海都之間茫茫的云海之中的前者，只是少有人見過其真身。
而那些傳說之中的神靈與異獸，仿佛仍舊生活于眼下這個時代一般。
恍惚之間流光溢彩的煙花驅(qū)走了年歲下的寒冷與黑暗，辭舊歲，迎新年……只是凝聚的光芒漸漸淡去之后，又重新化為它們在各自天空之中黯淡的星辰。
一群嘰嘰喳喳的書卷，正從眾人頭頂之上飛過：“快去看木偶戲，快去看木偶戲，元歌師兄回來了，元歌師兄回來了！”
“就是就是，我們?nèi)C關(guān)院！”
“是啊是啊，他們可不會獨獨讓魔道學院的人出風頭！”“你們還記得嗎，去年他們好像弄了一個大家伙？”“墨麒麟？哎喲喂，快別提那事兒了，晦氣，晦氣?！?p> 這些吵吵鬧鬧的書卷一多半是誕生自機關(guān)術(shù)的產(chǎn)物，賢者們隨手之作，不過其中有一些資格老的，卻仍可以替代機關(guān)人老師在學院之內(nèi)任教的。
新生們見了也得恭恭敬敬稱一聲書先生。
才進入學院的學子，尤其喜歡聚在石碑廣場上，聽這些滿腹經(jīng)綸的奇物書卷們講它們‘肚子里’那些神異怪奇的故事。
不過大部分高年級學生對這些吵吵鬧鬧的家伙早已見怪不怪了，他們甚至還看到一只古樸的機關(guān)玄龜，正慢吞吞從人群之中擠了過去。
對方一邊擠，一邊還直嚷嚷：
“勞駕，讓讓，讓讓?！?p> 曜反手就按住對方：“老古董，你們要去什么地方？”
“干什么，干什么，”那玄龜大叫起來，也不知從身體之中那個部件發(fā)出的帶著些‘咯吱咯吱’的聲音：“勞煩輕點，輕點，年輕人，要懂得尊老愛幼……原來是你這家伙，曜，你又跑到哪里去惹禍了？”
“你在說什么呢，老古董，本天才怎么可能會惹禍？”曜大大咧咧：“現(xiàn)在是我問你話兒呢，你們要去哪兒？”
老玄龜嘆了一口氣：“他們要去機關(guān)道，我跟去看看。”
曜撇撇嘴：“去那地方干嘛？”
“聽說機關(guān)學院的學生在那里搭了一個舞臺，要和魔道學院的學生們分庭抗禮呢，元歌也回來了，他是前幾年畢業(yè)的學生，你應當見過的？”
曜點點頭。
他忽然想到，機關(guān)道好像距離舊觀星臺不遠。不過他停了一下，屈起指節(jié)反手在木質(zhì)的龜背上一敲，‘咚’一聲：“看到我姐了嗎？”
“哎喲，”玄龜叫了一聲：“你這沒大沒小的家伙，沒看到，沒看到！”
曜這才放開對方。
他看著這老古董搖晃著四條短腿慢慢挪開，越走越遠，才舉起手來放在腦后，微微瞇起眼睛，身子有些愜意地后傾。
年節(jié)的時候魔道學院和機關(guān)學院都各有活動，只有他們武道院的弟子，屬于活動的參與者——但阿姐性子又孤又獨，大約不會和其他人在一起吧。
想到自己的老姐，曜卻忍不住怪聲怪氣地嘆了一聲。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姐弟兩人之間就產(chǎn)生了隔閡了呢，明明小時候還親密無間的，但好像是忽然之間，自己身邊的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
那變化的源頭，回憶起來好像已經(jīng)越來越變幻不清了。
……
“聽說你又惹麻煩了？”
“誰說的，阿姐，我怎會惹禍……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嫉妒本天才吧？”
一雙明亮且清冷的眸子看了過來，內(nèi)里充斥著不可言說的嚴肅，“是顏回老師。”
“阿姐，這里面有些誤會！”
“你和蒙犽與人打架也是誤會么？”
“這……”他下意識地抓了抓頭：“姐，總之這次你就別管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p> 那眸光里閃過一絲失望?！敖杩诓⒉粫淖兪虑榈奶幘?，曜?！?p> “這可不是借口，”曜抿上了嘴巴，但意識到自己的姐姐未必會相信，又頹然地嘆了口氣，“總之，老姐你且相信我一次可好?！?p> 鏡搖搖頭：“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時候能夠長大，不再惹這些麻煩?！?p> “我已經(jīng)能為自己負責了。”曜說得并沒有十足底氣。
提及“長大”二字，曜的心底不禁閃過父親與母親遙遠且模糊的形象，那些都是久遠童年的記憶，早已與這些年的艱苦與磨難一起深埋在內(nèi)心最深處。
然而曜內(nèi)心之中記得最深刻的，還是與姐姐相依為命的日子，幾乎占據(jù)了他成長生涯的大半，他收起自我的性子，語氣不由自主軟了一下：
“阿姐，你的意思我明白……”
鏡抿了抿嘴唇，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神情之間像是落下一片陰影，蓋住了她明亮的眸光。
“總之記住，下次別讓我聽到這樣的話?！?p> 曜沒答話，那些溫暖柔軟的回憶漸漸被混亂的思緒吞沒。
他不知道姐姐向往的是什么，但他追求的卻只是那最璀璨的星辰背后的光華。
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一閃一滅。
曜默默注視著那些淡去的煙火，與光芒消寂之后淡淡的寥然。
冬夜里的星空，是如此的黯淡。
那不是他追求的生活……
恍惚之間，似乎隱隱有人在叫他名字，思緒又拉回現(xiàn)實之中。曜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人流之中鉆出一個少年來，正向這個方向揮了揮手。
蒙犽放下手來，這才舒了一口氣，露出尖尖的犬牙來。兩人約好在這個地方碰頭，不過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顯然是一路發(fā)足狂奔而來的。
“怎么這么晚，”曜一掃方才的低沉，努力恢復到平日的樣子，“你這可是在浪費一個未來的天才的時間?！?p> “監(jiān)視那些家伙浪費了一些時間，”蒙犽對對方的說辭嗤之以鼻，但也懶得表示什么，只問道：“那東西拿到了么？”
曜大為得意，將從西施那里得來的卷冊在手上拋了拋：“當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誰?！?p> “西施沒說什么？”
“我如實說了咱們?yōu)榱酥笠獏⒓託w虛夢魘大賽，現(xiàn)在得去舊觀星臺完成任務賺風聞見評分，只不過沒說秦執(zhí)他們也會去那里?！标子悬c心有余悸，“總之我們得趁她還沒發(fā)現(xiàn)，趕緊辦完了事兒把地圖還回去，省得叫她看出什么端倪來?！?p> 說完，他不由默然片刻。
他和蒙犽兩人的大名的確是不止一次上風聞院的名單。
可這一次，若不是因為事出有因，他們又怎么會動手？
但事到臨頭，秦執(zhí)那些人卻沒因此受到半點責罰，反倒是他和蒙犽兩人一人吃了一個處分。
這口氣，叫他怎么能咽得下去。
不過曜并不愿去多回想這件事，只向?qū)Ψ綋P了揚下巴道：“你那邊呢，怎么樣？”
蒙犽心想你這個隊長可從沒人認過，一邊答道：“我看到秦執(zhí)他們離開了，去的就觀星臺的方向，哼，果然是他們那些人?！?p> “當然是他們，”一提到對方，曜便牙直癢癢，“要不是他們在背后搗鬼，我們怎么會去與魔道院的人起沖突。上次本天才一時不察上了當，但這一次該輪到他們付出代價了。正好，今天新仇舊怨一起了了，我聽說秦執(zhí)那幫家伙這些天一直在打聽關(guān)于舊觀星臺的消息，按本天才的推測，他們八九不離十應該是對那個任務上了心?！?p>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來，專門提醒了自己的搭檔一句：“不過記住了，這一次我們是去和他們公平‘競爭’的，最不濟也是去破壞他們的計劃……總而言之，若無必要的話，絕不可以再輕易動手了。”
蒙犽古怪地看了對方一眼。
仿佛絕不可以再輕易動手這句話，從對方口中說出來有點破天荒的意思。
“看什么看，”曜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么？可動手了就蓋不下去了，別忘了我們這個月已經(jīng)是第幾次上風聞院的名單了，你也不想把事情再捅到西施那里去吧？”
“所以記住了么，否則你我都得玩完?！?p> 蒙犽只好點了點頭。
不過他沉默了片刻，又有些奇怪：“真能瞞得住？
“別忘我們這可算是在鋤強扶弱，西施她一定能理解！”說到后面，曜又信心十足起來。
畢竟這一次他有一個完美的點子，他是天才嘛——只要不出意外的話。
“不出意外？”蒙犽皺著眉頭總結(jié)了一下：“可每次總會出意外?！?p> “安心，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出問題?！?p> 蒙犽張了張嘴，不由想起上次，上上次的情況，但他想了一下，最后還是只悶著聲問了一句：“好吧，姑且再信你一次。”
“放心，這一次我們是有心算無心，我們能從藏先生那里拿到地圖，他們可不行，”曜這一次還真是胸有成竹，“那舊觀星臺內(nèi)部和迷宮一樣，沒有地圖，他們只能在我們后面吃灰。”
“嘿，”他信心滿滿，“到時候看我怎么讓他們出一個大洋相……”
“而且說不定我們還能捷足先登，先他們一步調(diào)查出觀星臺上的秘密呢，這就叫一舉兩得，怎么樣，是不是很驚訝？”
不過蒙犽瞥了他一眼，總覺得這計劃不那么靠譜。先不說前半部分，他們兩人怎么肯定能調(diào)查出觀星臺上的秘密？那傳聞在學院之內(nèi)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但他對這些事都沒有興趣，只一門心思想著要教訓秦執(zhí)那些人一頓，只道：“要我說不用這么麻煩，他們要是不服，我們就揍他們到服就可以了。”
“絕—不—可—輕—易—動—手，”曜一字一頓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么，刺猬頭，這次你可決不能再沖動行事了，過去每一次都是因為你的緣故，才導致我們那么被動?！?p> “總而言之，這次你可得聽我的，好讓你見識一下五星級隊長的水平?！?p> 蒙犽無語地看了看家伙，心想這個五星級隊長估計又是對方自吹自擂的評價，再說過去打架哪一次對方?jīng)]份？
他搖了搖頭，只道：“別叫我刺猬頭。”
……
長夜山之中。
冬夜蟲鳴寂寂，山間只有寒意縈繞。
黑暗之中，秦執(zhí)幾度回頭，遙望山下的學院區(qū)，那道凝然的影子，正肅穆地坐落于群巒環(huán)繞之中，顯得燈火遙然。
不過也有近的地方，機關(guān)道所在的區(qū)域距離觀星臺不過幾里之遙，他甚至可以看到一叢叢松林之后如織的燈光——機關(guān)學院的人正在那邊舉行什么慶典。
一群不知所謂的家伙。
兩院年年爭風頭，不過近年來機關(guān)學院的呼聲一年比一年高，畢竟相比起魔道學的孤傲，人們畢竟還是更欣賞平易近人的機關(guān)術(shù)一些。
秦執(zhí)皺了一下眉頭，對此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低聲道：“師兄，我聽說星之隊的人與魔道院起了沖突？”
秦執(zhí)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他本來的意思是其實是想挑起武道院與魔道院之間的矛盾，不過反正也差不多，這下那些討人厭的家伙，應當會消停一陣子了。
學院就是學院，什么守護弱小，守護蒼生，那本來就不應該是他們關(guān)心的事情。
幾人默默相互看了一眼，竊竊私語道：
“不過星之隊那些人還真是令人討厭。”
“哎，只可惜即便是在魔道院，支持我們的人也多少?！?p> “……道不同不相與謀，他們本就算不得魔道學一派真正的支持者?！?p> 秦執(zhí)輕輕挑了一下眉。他心中其實并不太在意學院之內(nèi)的爭端，只不過無法容忍魔道學的衰微。
雖然魔道學的衰微在魔道院的大多數(shù)學子看來根本不知從何言起，更有些危言聳聽之故。可在一些人眼中，尤其是在秦執(zhí)看來，這卻是切切實實正在發(fā)生著的事情：
三院之爭由來已久，雖然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仍舊是正面的、積極的競爭與比拼。
但寒門學子的日益崛起，卻的確動搖了一些固有的東西，令一些人感到不快了。
比如說他。
在過去漫長的光陰之中，魔道學一直為‘出身高貴’者所把持。
而今天，這樣的純潔性，在稷下，在學院之內(nèi)卻日益的衰微了。尤其是武道院與機關(guān)院的崛起，后兩者的聲音，似乎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前者的地位。
但更讓他抑郁的是三位賢者似乎對此持放任的態(tài)度，甚至有意鼓勵，畢竟若非是稷下學院立下這樣的制度，又豈會有那些凡夫俗子的今天？
曾經(jīng)只有出身貴不可言的人才配掌握神秘與知識，可哪知有朝一日力量與權(quán)柄也會謫落凡塵，使之與凡人為伍，并讓它們?nèi)旧夏切c之無關(guān)’的東西。
這無疑玷污了他心中某些固有的認知。
所幸的是，歪曲的總不會長久，只要找到那扇通向古魔道學的大門，那么一切很快就會回到正軌之上。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找到那扇門——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山中那片昏暗、衰敗的建筑群中。
仿佛塵封于漫長時光之后的斷墻殘垣，依著山勢而下，而他們所尋找的某件東西，便埋藏于這片廢墟之下。
“糾正錯誤的時候到了……”
秦執(zhí)在心中默念。
其他人還在討論之前的事情，他已拿起一卷古色古香的卷冊，同時抬起頭，神色之間有些凝重地向遠處那片殘破的建筑群看去。
那是舊觀星臺的遺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