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釜底抽薪(三)
每當我看著爹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和眼角邊十年如一日的微笑。我暗暗告訴自己，我這輩子沒什么圖的，就圖錢袋子里能有幾個閑錢，等我長大了，讓爹娘跟著我過上好日子。
可爹沒能等到我長大，我娘也沒能等到爹回頭。
那天，爹喝得爛醉如泥，沖到家里與娘大吵了一架。
其實，家里已經沒有錢買米了，娘從昨天晚上開始就餓著肚子，但她還是很早起床，向鄰居求來了一把陳米，娘捧著那把陳米如獲至寶，全然不管身后鄰居們那副鄙夷的嘴臉。
娘為天寶煮了一鍋薄薄的稀粥，她說她不餓，看著天寶吃，她很開心。
娘轉過臉去，無聲的落下兩行淚，天寶記得娘曾告訴他眼淚是咸的，而現在那眼淚應該是苦的，只是天寶還小，根本不懂。
爹那是第一次動手打娘，天寶看著娘嘴角殷紅色的血跡都驚呆了。爹是真的變了，變得陌生，變得連他最親近的天寶都不認識了。
這一切都源于鎮(zhèn)中最繁華地段開設的那家賭坊，爹就是在那里迷失了自己，爹連著出入賭坊幾次，讓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
爹說娘和天寶都不了解自己，只有天醉坊的酒了解自己，他這么渴望擁有錢財是為了誰？都是為了這個早已破敗不堪的家，為了他們母子，那家賭坊是爹夢開始的地方，他現在已經收不了手了。
再度見到爹，是在天醉坊的雅間里，爹整個人跪伏在地上，哀求著，頹廢著。
桌上的大魚大肉，夠窮苦人家一年的吃食，桌前油膩的中年胖子，摟著一個穿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人，他絲毫沒有給爹面子，任由爹跪在地上像狗一樣“乞食”。
天寶抱緊了娘，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娘上前想要拽起爹，我們是窮，但我們還有做人的尊嚴。爹紅著眼睛吼娘，他一定可以成功的，只要再給他一點賭本，爹愿意為中年胖子當牛做馬，做任何事情。
中年胖子肆意的笑著，如果是女人呢？他要爹把娘給他，用來換取爹所謂的東山再起的賭本。
爹一定是醉了病了才會答應的，天寶看著爹自言自語。娘拉起天寶，那眼神，天寶永遠不會忘記，是無助，是失望，是腐蝕心腸后的決絕。
娘對天寶說，那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兒子，你爹說他賭錢是為了我們，他一定是魔怔了，你還想換回從前那個疼你愛你的爹嗎？”
天寶點點頭，娘摸了摸天寶的頭:“你才十歲，是娘對不起你，從今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p> 娘牽著天寶的手來到窗前，平靜的對天寶說:“跳下去，只要我們跳下去，你爹就能回來了?！?p> 天寶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一絲寒風鉆入了天寶的脖頸:“那么高，摔下去會不會變成肉醬啊。”
身后傳來爹撕心裂肺的聲音:“天寶不要，你娘瘋了，你不能跳，你過來，快到爹這邊來！”
中年胖子在一旁冷笑，天寶搖搖頭:“不，我不過來，你不是我爹。”
“他們最后還是跳下去了，”天寶陷入回憶的漩渦中拔不出來，他歇斯底里的喊著，額頭青筋根根暴起，“好疼，真的好疼好疼……”
余心來拉失控的天寶，幫他拍背順氣:“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既然你的本體和你娘是一起跳下樓的，那他們去哪了？”
天寶道:“娘對這個人間已經沒有眷戀了，他們大約是去了冥界，他們說過永遠都不會分離。”
余心不解:“那你呢，為什么成了念靈，還生了害人之心。”
天寶解釋道:“本體生前的執(zhí)念讓我凝聚成了一個念靈，我繼承了本體生前所有的希望和記憶，用另一種方式替本體繼續(xù)活下去，直到執(zhí)念消散的那一天。但我困在這間屋里五年了，太寂寞了，只想找個人來陪我，我并不是想做惡，我一直相信我爹總有一天會回頭的，但我等了五年盼了五年，每次看到我爹來到天醉坊買醉，聽到他夢里還喊著讓我們原諒他的話，我多想現身告訴他，我和娘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們就原諒他了，只要他能夠再度振作起來?！?p> “你是個有本事的哥哥，長得又那么帥，人又那么好，關鍵是心地善良，”天寶突然撿起一頂積了多年灰塵的高帽戴在余心頭上，眼睛里的光芒忽閃忽閃的，非奸即盜。
余心點點頭，接受崇拜，他一個混魔界的，何況還是個天上地下頂頂有名的大叛徒，不去找人麻煩已實屬難得，心地善良他委實不敢當。
“天寶有個請求，希望哥哥能答應我?！?p> 余心板著臉一口拒絕:“不行?！?p> 天寶一張臉拉的老長:“我就知道你們魔界的人個個心狠手辣，哪有空幫我一個連臟東西都不算的念靈，不殺我已是萬幸了?！?p> “總算說出你的真心話了，”余心似笑非笑，這壞小子小小年紀，就擁有兩副面孔，這一點倒跟他小時候挺像的，“就沖你這句話，我這個心狠手辣的人，今天就破例答應幫你了?！?p> 余心化掌為刀，在手中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汩汩的流出。
天寶忙不迭道:“你還沒有幫我，先別急著自殘??！”
余心打了一下天寶的頭:“你肉眼凡胎識不得寶貝，喝了我的血，你便不受束縛，不懼陽氣，自由的穿行在天地間……”
余心的話還沒說完，天寶已經拿嘴堵住了余心的傷口，大口大口的吸了起來，余心身體里的血液在攪動，也不怪余心想歪，這壞小子，是打算吸干他嗎？
余心拎起天寶的腦袋:“你能不能聽我說完，我的血你多吸無用，只消幾口便能保你無恙，今天我也乏了，等我回房睡個回籠覺，明天一早，再陪你這個壞小子去找老爹?！?p> 余心拖著疲憊的身體躲進被窩，天寶陰魂不散，跟著也鉆了進來，把頭靠在余心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