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謗佛招惹殺身禍,杖刑可免錢不免
木村兄弟二人一連拉了好幾個人上前,但聽完高師盛一番話后,轉(zhuǎn)身又退回到人群里面,任憑怎么拉拽也不敢出來,倒是有兩個武士打扮的浪人,還站立不動。
那名浪人短髭長頰,挑釁似的大聲說道:“真言宗的和尚先是擅闖法會,繼而誹謗菩薩的“正機之說”這種人也配出家修行?依我看被殺也是他不休業(yè)果,遭了報應(yīng),只不過是有人替菩薩送他早早下十八重地獄罷了!”
凈土真宗雖脫胎于凈土宗,但理念學說卻與宗家漸行漸遠,其祖師親鑾開創(chuàng)“惡人正機”之說,深受中下層百姓信奉,但卻被其他佛門宗派排斥,視為洪水猛獸,異端邪說。
親鸞上人于九十歲圓寂,從小提攜于膝下,臨終親侍于身旁的幺女曾懷疑其父是否真有往生,因而寫信稟告遙在北國之地的母親,其母于回信中力勸其女要對其父有信心,不要懷疑父親之往生。
這段經(jīng)歷被門徒神化為,親鑾上人是地藏王菩薩身邊的設(shè)慧菩薩轉(zhuǎn)世,為解救百姓才脫胎人間,故而這名浪人才說真言宗的戒師,誹謗菩薩,要下十八重地獄。
另一個面相忠厚,言辭肯切地告罪道:“保司莊頭明鑒,非是我等阻攔真言宗的上師,實在是出了人命,信眾惶恐,想要爭相逃避,不小心堵住了院門?!?p> 高師盛心道:“怎么就這么巧,讓殺人的跑了,卻把抓人的堵住了?”二人態(tài)度相反,但意思卻一樣,都認為真言宗僧人有錯在先。
“謗佛?不知從何談起?”
那名浪人見他問詢,干脆也就從頭開始,將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
今日的法會,乃是三河本證寺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三經(jīng)法會”。
“三經(jīng)法會”即凈土三經(jīng),是有關(guān)阿彌陀佛及其極樂凈土的三部佛經(jīng),為漢傳凈土宗的根本經(jīng)典。它們是《佛說無量壽經(jīng)》、《佛說觀無量壽佛經(jīng)》、《佛說阿彌陀經(jīng)》。亦可簡稱為《無量壽經(jīng)》、《觀經(jīng)》、《阿彌陀經(jīng)》
凈土真宗的門徒弟子,供奉親鸞上人為設(shè)慧菩薩后,為他廣建寺廟,塑造金身,更相互間傳說他圓寂后又回地藏菩薩身邊了,信眾只要一生持誦常念:“南無阿彌陀佛?!彼篮蟊氐闷浣饩?,脫離苦海?!?p> “三經(jīng)法會”在凈土真宗下的佛光寺一派,逐漸就演從單純的講法,變成“講師”闡述設(shè)慧菩薩在親鸞祖師這一世在人間的佛理禪機,主要講解的也是記錄親鸞上人之言教的《嘆異抄》,凈土三經(jīng)反倒成了陪襯。
三河國凈土真宗各寺,每年大張旗鼓,舉辦經(jīng)會。為得就是召集信徒,報效設(shè)慧菩薩的佛恩,勸說善男信女踴躍捐獻的“志納錢”,趁機斂財。按照捐信徒奉錢財多寡,把名字從高到低,依次排列,書寫于《勸進賬》上。
凡賬上有名的信徒,死后自會直接往生極樂,免受六道輪回,十八重地獄之苦,名次越靠前的,自然就越虔誠,設(shè)慧菩薩也是越先解救虔誠信眾,至于為什么名字靠前跟虔誠有何關(guān)系,不言自喻。
凈空和尚今天擅闖“三經(jīng)法會”,已經(jīng)是對親鸞祖師的法駕大不敬,更何況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繼而讓人登臺,同善光院的講師辯法,將親鑾祖師的言行大加駁斥,稱凈土真宗的佛法無一可取之處,都是妖言惑眾之辭。
尤其是對惡人成佛說,大加批判,不但引得凈土真宗信眾惶恐不安,更是氣的特意從三河國趕來主持此次法會的善秀寺坊官矢田作十郎渾身發(fā)抖。
要是真的如真言宗戒師所言,“惡人正機”之說,不過是妖言惑眾,那自己豈不是注定要下十八重地獄!
這位武家出身的坊官矢田作十郎,盛怒之下,才直接拔刀將那戒師刺死臺上。
不過他也知道,闖了大禍,干脆就趁亂跟手下潛逃,他這一逃倒也省了好些尷尬,不然真的留在這里,高師盛不管抓還是不抓都是個麻煩事。
“殺人的坊官矢田作十郎往哪逃了?”
“阿彌陀佛,矢田坊官肯定是回三河國去了?!鄙乒庠涸褐髯C弘念了聲佛號,湊前插話道,與其別人回答,倒不如自己說出來。
“還請莊頭派人,將那殺人犯抓回來,為我?guī)煹軆斆?!”凈空和尚焦急地催促道。若是人逃回三河國,想在抓獲歸案,可就難如登天了。
短髭武士哈哈大笑,道:“這位大和尚,別想了!這會兒早就跑遠了,腿快的話,說不定人都回了善秀寺!”
善秀寺就在三河國的渥美郡,與遠江國的敷知郡接壤,話雖氣人,但還真是如此。
“你!···你!···你···”凈空和尚氣的暴跳如雷,卻也知對方說得確實不假,指著短髭武士你了半天,終究是出家人,有些體面,沒有破口大罵。
看他罵不出來,短髭武士更顯得意。
高師盛又問了幾個其他問題,如矢田作十郎的相貌,出身,將之全部記錄在卷,最后問那兩名武士道:“你們二人叫什么名字,可識字?”
“小人長田盛氏,是本莊的地頭侍,識字不多。”
“小人長古川隼人,大字不識一個的足輕眾,就是在下!”
“好,你四人所言我已經(jīng)悉數(shù)記下,馬上派人傳報郡里,待郡里逮捕公文傳下后,才能在做處置。凈空禪師這名戒師的尸體要留下,等郡里派人看后才能送回去下葬,你四人看看文書有沒有錯漏,跟你們口述可有出入···若是沒有就簽字畫押,把罰金先交了吧!”
高師盛放下毛筆,將兩份宗卷,輕輕吹干了墨跡,請凈空和尚四人過來一觀。
說完讓木村兄弟在院內(nèi)拆了個門板,把尸體搭上去,既然不能交給苦主,那莊所就得先收回去存著。
長古川隼人摸了摸胡髭,滿臉驚詫,他雖不識字,但自認還是講理的,不服氣的叫道:“保司莊頭這不對勁?。课覀儌z人犯了何罪?你亂罰人錢是何道理!”
“斗訟者杖三十,你二人也參與其中,并且鼓動良民鬧事,論罪更惡,當屬于五刑十惡里的治亂之惡。我念在事出有因,不予你計較,只以毆斗罪論,杖責三十。你二人既然名錄軍役,非是黃冊,按例可以拿錢贖身,改罰你二人每人銅貫三千錢,莫要不知好歹···這道理你可買得明白?”長古川隼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怎么也沒想到逞強出頭罪名這么大,更沒想到這個莊頭的道理賣得這么貴。
“二位法師,你們雖不在白錄軍籍,但也屬于“八議寬免”,每家寺院罰十萬永樂錢,至于其他懲戒,要由郡里決定。”高師盛見二人沒有私了的意思,便只能要上報郡中,他一個小小的莊頭沒有那么大的臉面能勸說和解。
長田盛氏有些見識,知道莊頭已經(jīng)是高抬貴手,小懲大誡,連忙拉著長古川隼人拜謝應(yīng)諾。
高師盛算盤打得叮當亂響,不但那四人驚得說不出話來,就連周圍的百姓和差役也是目瞪口呆,但他真還沒有胡亂罰判,更沒有趁機敲詐勒索。
《今川假名錄》詳細規(guī)定了笞、杖、徒、流、死五種刑罰,統(tǒng)稱為五刑。十惡被認為是最嚴重的罪行,所以列于首篇。所謂十惡都是指直接冒犯今川家封建統(tǒng)治秩序的行為,十惡具體指:謀反、宗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治亂。犯十惡罪者皆處以重刑,不享有贖、免等特權(quán),所謂“十惡不赦”就是這個意思。
長古川隼人、長田盛氏的行為犯得就是治亂之罪,聚眾擾亂今川家的武家法度,故意私縱罪犯,罪名甚大。真的窮究到底,不但二人要切腹贖罪,連家名苗字也要被廢除,從此武門斷絕,降為平民。
只以斗訟者杖三十來判,已經(jīng)很是寬免,在加上兩人是武家軍役眾,只要拿錢出來贖身,連那三十棍責打也可以不用挨。
佛宗貴為國教,僧人們地位尊崇,故“親、故、賢、能、功、貴、勤、賓”“八議寬免”中基本都算全部占齊,起碼高師盛目前還沒有權(quán)利,以罪名來責打僧人,只能按自己權(quán)利中最高的懲罰標準,一家先罰百貫永樂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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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一:“三經(jīng)法會”真實歷史上應(yīng)當并無此會,但本愿寺長期向信徒收取“志納錢”,充實財力的事情是真的,估計已經(jīng)成了固定的稅收名目。
注釋二:《勸進賬》這種捐款花名冊的形式,基本所有宗教都有,沙漠三教很多會堂都刻有捐獻者的名字,佛道兩家也喜歡刻石立碑。
注釋三:親鑾上人的佛號的確叫“設(shè)慧菩薩”,并非諧音梗,雖然親鑾上人的經(jīng)歷確實很社會,佛法也很精神。
注釋二:“五刑十惡,八議寬免”都是出自《唐律疏議》中的標準,根據(jù)劇情需要酌情改編,但武家和僧人犯法歷史上真的可以減免罪責,所以不算全部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