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旁,垂柳萬條碧絲隨風(fēng)輕擺,于是碧水漾波,驚飛了的點(diǎn)水蜻蜓,終是款款而去,留下零星身影。
青階上,女子攥著青色裙帶,目光幽怨,凝視著身前的男子。午后的金色陽光灑在她那玉白無瑕的瘦削臉龐上,一如二十三年的模樣,未有些許變化。
“如果此次福安郡未有異況,你是不是還要繼續(xù)躲著我呢?!睖厝岬乃扑捻右琅f直視,一眨不眨。慕婉朱唇輕啟,微微一嘆道。
陳耀被她這般盯著,心中生出濃郁的愧意。他稍側(cè)過身子,面容微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中翻涌的波瀾后,方才微微笑道:“怎么可能,老朋友就剩你們幾個了,哪還能躲著你們呢?”
“十五年前的四月初六,我出關(guān)覓得你蹤跡,在沮陽草堂等了你一個下午,你卻始終不肯見我。”陳耀話音未落,帶有吳儂軟語的輕音,緊接著便在他兒邊響起。
陳耀微訝,瞬息之間慕婉已移至他身前。在與她溫柔而灼熱的眸子對視的一瞬,陳耀平復(fù)的思緒再次翻涌,一時間,平淡如水的他竟也慌了神。
可在那對美眸的久視下,陳耀避無可避,沉默半晌后,長嘆息一聲,閉眼凄然道:“子兮,我已為皓首匹夫,不值得你如此相待,你前途無量,有朝一日,能踏上那傳說中的登仙長階,何必因我這一介凡人駐足。”
慕婉心頭一疼,細(xì)觀陳耀烏紗帽遮擋的兩鬢,可見簇簇的灰白。
“你覺得我慕婉能忘了你嗎?修真修真,去偽求真,所求不過念頭通達(dá)罷了。我這輩子,一步錯,步步錯,我后悔,二十三年前沒能站在你的身邊,與你同舟共濟(jì)?!蹦酵衩理t潤,垂下頭,說話間已帶了些哭腔,“我不如之儀,能夠拋下一切,勇敢地站在你身邊?!?p> 當(dāng)時慕婉父親帶她回鄉(xiāng)省親,恰好逃過了這一難??伤髞聿胖溃瓉砀赣H知道皇帝打算清算陳耀他們,所以才故意帶她離開京城。
“抱歉,子兮,是我辜負(fù)了你。我,商不害,張巨君、沈安石、汪居正、方希文,呵呵,‘泰昌六君子’,只是泰昌帝削弱朝堂各方勢力的棋子罷了。呵呵,泰昌新政,不過是一把好刀?!标愐旖枪蠢掌鹨荒ㄗI諷的弧度,“人人都想當(dāng)袁闕之,可到頭來,都只是史家筆下綴余的笑話?!?p> “有光。”慕婉抬首,心疼地看著眼前的初戀情人,一雙玉手握住他黝黑粗糙的大手,勸慰道,“沒事了,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雖經(jīng)常閉關(guān),卻也聽聞河間郡王在朝中得勢,憑借著之儀妹妹的關(guān)系,你遲早會沉冤昭雪,重返朝堂,屆時,定能一展胸中抱負(fù)。”
“有光,你……”慕婉握住的粗大手掌忽的無力垂下,她看見,陳耀渾濁的眸子徹底灰暗了下來,被一片朦朦水霧所湮滅。
“我是一個失敗的人,更是一個失敗的丈夫。我無恥地別有目的娶她為妻,卻沒能給她一場像樣的婚禮,還讓她跟著我吃了那么多苦頭。呵呵,我這個廢物,讓之儀生眉兒時而落下病根,她垂危時,我竟然連治病的錢都湊不齊。我這該死之人,茍延殘喘,也只是為了照顧眉兒?!标愐曌哉Z道,涕泗橫流,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
“抱歉,有光,抱歉?!蹦酵褚话驯ё∏罢?,任憑前者的淚水滴打在自己的肩上。
她輕拍著他的后背,泣聲安慰道:“這不能怪你,之儀妹妹當(dāng)初曾告訴我,她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能嫁給自己的偶像‘泰昌之英’,她很幸福。”
許久,陳耀才穩(wěn)定心神停止哭泣,脫離了慕婉的懷抱。
陳耀接過慕婉抵過的手巾,拭去臉上的涕泗,苦澀一笑道:“子兮,讓你看笑話了。容我先向你陳述福安郡的近況后,我們再來敘舊。”
“沒事,有光,之前來的時候那位孔亮郡官已提前告訴過我了。所以……”慕婉微微一笑,正要拉著昔日的情郎傾訴衷腸時,那位孔亮郡官的聲音忽然在苑外響起。
“郡守,圣人學(xué)宮巡查隨行虞清茉請見?!?p> ……
泰昌十四年春,陳耀、商不害、張巨君、沈安石、汪居正、方希文,六人以謀逆下獄。沈張已戮,其余暫且收押。是時秦王之女之儀謂泰昌帝曰:“已委身陳耀,若陳亡,請以同誅?!钡鄞笈?,改秦王為河間郡王,貶河間郡主為庶人。陳耀四人,得以活命。
天語曰:“惜哉泰昌六君子,遇主不淑?!┎ⅰ愑泄?,何其有幸,得郡主垂愛。時人常言陳耀可為一代袁公。獨(dú)吾以為不然,但陳之風(fēng)流,饒有袁公遺風(fēng)?!?p> ————《風(fēng)氏史談》
“厲害厲害,這陳耀陳有光,實乃吾輩楷模,天生吃軟飯圣體啊?!标悈柡仙线@本地攤上買來的野史書,不禁感嘆道。
方才剛吃完午飯,陳厲與江昊回旅舍休息一陣。陳厲沒睡意,便用這本風(fēng)天語的《風(fēng)氏史談》打發(fā)時間。雖是野史,倒也讓他了解了不少近幾十年來大漢帝國朝堂的風(fēng)云。
“如果這野史說的是真的話,那這河間郡王倒挺慘的,戀愛腦真可怕!”
當(dāng)然,若是自己是戀愛腦的對象,那可真太愛了!什么戀愛腦,明明就是真愛嘛!
“話說,江昊的老爹就是河間郡王吧?這野史里的河間郡主莫不成是他的姑姑?”陳厲在心中猜測道。
這個猜想陳厲自然不會傻愣傻楞地直接去問江昊,若如此怕不是交朋友都沒得做。
“陳厲,醒了沒?”突然響起的拍門聲打斷了陳厲的思緒。
“醒了,進(jìn)來吧。”陳厲將《風(fēng)氏史談》收入須彌戒,道。
江昊推門而入,見陳厲正在穿鞋,催促道:“快點(diǎn)快點(diǎn),今天哥哥我?guī)闳€好地方?!?p> 瞧著江昊賊眉鼠眼的樣子,陳厲心照不宣地秒懂了。異世界的風(fēng)土人情,他自然要好好批判批判。(?ˉ?ˉ??)
毫不矯作,陳厲欣然愿往。
于是二人租了一輛豪華馬車,奔向“茶顏月色”而去。
“對了,這段時間西南邊事似有變動,西南地區(qū)的所有飛云獸都被西南軍事府臨時征用了,也就是說我們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京城?!苯谎鎏稍趯挸ǖ能噹麅?nèi),頗有些不屑地道。
“這樣啊?!标悈桙c(diǎn)了點(diǎn)頭,嘗了一口車廂里的蜜餞,說道,“反正也不急,便先在福安郡城待一段時間吧?!?p> “呵,也算咱們運(yùn)氣不好,剛好碰到他們固定的征收時間。”江昊冷笑一聲,話語中絲毫不掩蓋自己對所謂的西南軍事府的厭惡之情。
“這里面還有蹊蹺?”陳厲問道。
這些日子陳厲也看了不少漢帝國的史書,大概能猜測到,多半是這個西南軍事府挾威自重,聽調(diào)不聽宣。
而江昊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