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弗尼恩?”藍(lán)水晶龍沃克希爾踞坐在虛空之間,俯視著命運之路內(nèi)的場景,此刻,那三條龍正處于第一個獨立空間中,“這個獨立空間也太難了點吧,那兩條銀龍都累成那個樣子了。”
“什么?”一旁黃銅龍瞥向那兩條壓著漲水線奔命的銀龍,“她們?也是苦了她們了……我沒辦法,創(chuàng)界的規(guī)則,不是我的規(guī)則?!?p> “完全沒辦法了?”
“嗯……不能這么說吧,我必須在知道獨立空間的完全地形之后才能干預(yù)。而且……必須是沒有龍在里面的時候……”
“那什么叫知道完全地形?”
“只要那個空間有龍進(jìn)去,那個空間的規(guī)則我就完全了解了。”
“那他們這一路……他們?nèi)鱿蠕h?這也太不公平了……”
“是啊,太不公平了。他們是第一組。創(chuàng)界啊……創(chuàng)界……”科弗尼恩起身四下踱了起來,不住嘆息,“創(chuàng)界哪里有公平的說法呢?”
沃克希爾望了一眼黃銅龍,豎瞳微微顫了顫,鼻腔里振出一股氣,又將腦袋別回去,沉聲緩言道:
“能干預(yù)什么?”
“只有速度。比如那個漲水的速度,就這個,沒別的了?!?p> “虧是創(chuàng)界之子……”
“我又不是掌控者,我心慌得很,沃克希爾。”科弗尼恩同藍(lán)水晶龍并排踞坐,“我們看到是真的世界嗎?這個創(chuàng)界,給我的,我現(xiàn)在覺得一點也不解脫,我畏懼,深深,說不清。”
“我……沒想過這些?!?p> 沃克希爾嘆出這幾個字。
他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己向來都是在為龍族“公平自由”事業(yè)出力,這種問題虛無縹緲聽著都不切實際,為什么要花時間想呢?可是……看看現(xiàn)在,創(chuàng)界,蔽屬魔法,它是真的是一種魔法嗎?如果現(xiàn)實是真實的,那創(chuàng)界里的物體又是什么?我們到底是活在虛無中,還是虛無是我們?莫非也有這樣一個生命體,在另一個“創(chuàng)界”中觀察著我們,但愛莫能助?
這樣想下去整條龍都愈發(fā)心悸,腦子也似塞了團(tuán)蓬草,不知所以然。也許,這種問題普通龍根本就無法觸及吧。
微閉了閉眼,藍(lán)水晶龍驅(qū)開駁雜無序的思緒,繼續(xù)觀察著第一組的那幾條龍。
“這種地形挺怪,這是叫天坑吧?”沃克希爾指著那兩條銀龍身處的“天造漏斗”道。
“對?!笨聘ツ岫鼽c了下頭,“德提利蒙頓南部有許多這種天坑,我去做宣傳的時候見過?!?p> “你去過德提利蒙頓?”
“是啊,我聽說德提利蒙頓比漢考舒爾開放……”黃銅龍只是笑笑,“一條龍……太無助了,我懷的什么心……”
聽著科弗尼恩自嘲的語氣,沃克希爾也不禁啞然。他是在霍澤弗洛尼亞破殼的,那里強硬的知識灌輸能讓龍鱗片掉光。其實霍澤弗洛尼亞從事科研和后勤的龍待遇優(yōu)渥,但是他對此不怎么感興趣。成年后看了薩喀達(dá)涅的文章,加上對制度約束的痛恨,沃克希爾移居去了漢考舒爾的圖古瓦巴地區(qū),為純粹自由四處呼吁。結(jié)果呢?沒有用處就不提了,還跟鬧著玩似的,把自己的命也丟了。幸虧現(xiàn)在認(rèn)清了現(xiàn)實,不然……還能有不然嗎?
藍(lán)水晶龍晃了晃腦袋,繼續(xù)觀察起來。誰知正瞧見瓦絲蒙娜失足跌落下去。
“完了她!”沃克希爾咬牙驚叫。
科弗尼恩掩過首,爪子搭在上顎上,默然嘆息。
“等會,那條銀龍還!真能這樣……”沃克希爾本也想掩過腦袋,可下一幕,他猝然覺得有些恍惚。
銀龍瑞薩維莎竟毫不猶豫地送出右前爪和右翼,沒進(jìn)水里,趁瓦絲蒙娜還沒沉下去一把攥住她的尾巴,任自己被水淹沒了半身,以不知怎樣的力量將她甩上地表。此刻她卻已經(jīng)是圓睜雙目,合緊的牙都要咬碎了。極勉強地躍上去,她便趔趄著側(cè)癱下去,再不起來。
“瑞薩維莎救了瓦絲蒙娜?”科弗尼恩不知何時回過頭來,重新關(guān)注起了兩條銀龍的情況,“也是啊,瑞薩維莎,探索辦的龍,她能這樣一點不怪?!?p> “她……不顧自己嗎?做這種種事情太不討好了,她還能……”沃克希爾神情仍舊恍惚,只嘴上絮叨著。
“不合認(rèn)知了?”
“不是,”藍(lán)水晶龍勉強齜出牙齒,“可能有那么……我一直覺得我們龍這么向往自由獨立,而且我們龍有自私的本性啊,我肯定做不到??墒沁€真的能有龍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搏其他龍的命,能有這種事情……”
“吃力不討好?”
“我們沒有必要侵犯自己的利益啊……我肯定不會。龍難道不應(yīng)該為自己而活嗎?除非種族上有危急,我們才聚一起,個體之間……這樣干嘛……”
“沃克希爾,龍在變?!?p> 藍(lán)水晶龍低下腦袋,微覆眼瞼:“龍回不去無拘無束了嗎……”
科弗尼恩仰頭望了望虛空,深吸一口氣:“不能了……我覺得不能——龍類要發(fā)展生存,最起碼不能被人類超越太多,必須這樣?!?p> “必須?”
“對。人類的野心小嗎?不比我們小,而且他們還是一個整體,就種族戰(zhàn)爭。我們?nèi)绻髯詾閼?zhàn),單體實力是很強,但是能比得過那些強力武器嗎?那樣的話,蒲塞赫布上也沒有龍了。想想,人類面對他們自己的民族都可以發(fā)動屠殺,更何況是我們這樣,我們龍,另一個種族,你覺得呢?”
“可是龍……難道我們自由有錯嗎?”
“沃克希爾。自由沒錯,我們骨子里就是自由的,這個改不了。只是許多龍都明白不了我們現(xiàn)在的境況!就這樣勾心斗角!就這樣毀了這個毀那個,毀了我!”
黃銅龍喘著粗氣,可眼里充盈著悲傷。他的悲傷,就是他的夢,那個遙遠(yuǎn)而幼稚的夢。
“我也明白,很矛盾,很復(fù)雜……我們這樣的龍,很是……怎么說,傻吧?”
“太自信了,不是傻,是太聰明了?!秉S銅龍看向藍(lán)水晶龍,苦撐顎角,“看著二十一條龍,你,我,有誰是真的傻嗎?都是聰明龍,像星空中的超新星,它們太明亮太耀眼,生命也便消逝得更加迅速,暗下去也越快,就更徹底?!?p> 沃克希爾靜靜思考著科弗尼恩的這番話,只覺得很不甘心,可又有一種無能為力。不能拿龍族的社會體系怎么樣,還要為之效力:不能表現(xiàn)得超出常龍,還不能非議那些暗地里的真實情況。龍心中的黑暗都沒有像如今這般蒙罩天地。似乎遠(yuǎn)處仍有一點微亮,卻又不知距離。
“我青少年龍時期就有想法了,那個時候就有一個真正的夢想了。我看得的龍族社會里的種種弊端,不完善的體制。在澄畢開穆爾的那些年里,我拼命充實知識,同學(xué)都說我傻了,我挺不屑的,很不屑……”科弗尼恩合著眼緩緩說著,“成年后,我四處飛,找資料,尋訪,確定可行性。我寫了一份改革方案,參考很多,我覺得夠完善了,也許吧。反正沒有龍愿意相信,我這樣一條青年龍能寫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直到——到埃塔佐菲爾采用了我的方案……不是采用,是剽竊。成效是很大,我……我差點就想自殺了……太絕望了,太絕望……”
科弗尼恩的聲音漸漸顫起來,眼角的鱗隙間瑩出分明的亮線。
“是……門路原因嗎?”
“有門路?!普通龍能算個角?。 笨聘ツ岫骱龃蠛鹌饋?,忽又微扭過頭,“有點激動……”
沃克希爾也不說話??聘ツ岫饕膊皇堑谝淮渭恿?。這種打擊沒辦法平常心看待,他也不想為這個社會做什么辯護(hù)了。
“真正的方法是有結(jié)成一群的龍去反抗——但是……”黃銅龍喘息著,輕聲說,“這樣就是自取滅亡……”
“滅……亡?”
“你想想,奧盧里斯大陸禁得起內(nèi)耗嗎?只要我們內(nèi)部暴亂了,人類一定會趁機向龍族開戰(zhàn),這個時候……那就更別提自由了。被奴役都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p> “龍肯定會反抗的啊,自由和尊嚴(yán)對龍來說是比生命更高貴的東西!”沃克希爾站了起來。
“會嗎?唉……如果你是世界上最后一條龍了,你會怎么樣?”
沃克希爾本想說“我會去死”,但這句話滯在口邊,又被咽了回去。如果是最后一條龍……鋪天蓋地的絕望逼到崩潰,自裁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那……活著也沒什么意義了,沒有希望了?!?p> “呃……可能……”
沃克希爾覺得自己的心里愈發(fā)悸郁起來,無力感與危機感沖毀高聳在心中央的那道“自由”之壘,連四肢也猝然無力,趴下去。那座廢墟仍舊逸著陣陣不甘感,仿佛在呢喃著“龍不應(yīng)該失去自由”之類的話。只是這一句句呢喃正緩緩遁像遠(yuǎn)方。
藍(lán)水晶龍的無意識似的輕笑一聲,淚卻滾下來。
自由是虛偽的,天真是自己卻為它四處賣力!龍已經(jīng)不是原本是龍了,龍已經(jīng)不是那些文獻(xiàn)中利爪尖牙,倨傲著蒲塞赫布,那兇暴而自在的巨獸,而成了偏居一隅,為生存下去提心吊膽的弱者。種族,文明的對決,向來是殘酷,只有實力才能成為茍活的倚仗,而不是個體的自由。
“沃克希爾也別這么頹廢。你的想法也沒有錯,也許等到未來,也許龍能得到自由呢?”
“但也是也許……我……我……”沃克希爾強忍著嗓音不跑調(diào),渾身不住地發(fā)著抖右爪掩著鼻端,將腦袋緊貼著地下。
“這就是現(xiàn)實啊,沃克希爾,你還有機會,我就算明白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夢都沒了,路也沒了,我能干什么……”黃銅龍看似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可誰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眸子已然暗淡無光,“好了再說也沒用了,兩條銀龍已經(jīng)進(jìn)下一關(guān)了?!?p> 那獨立空間的俯瞰圖中,兩條銀龍起了身,雙翼撲振去了她們鱗片上的塵土,嘴上說著什么,前后走入了不遠(yuǎn)處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