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濤試圖睜開惺忪的雙眼,從幽暗到明亮,從模糊到清晰,一開一閉,眼皮像是鑲上了拉桿彈簧。
我,這是,在哪?
他感覺自己腦殼發(fā)燙,全身熱乎乎的,像是穿了一件厚厚的毛絨大衣。
一個可愛小女孩的面龐,出現(xiàn)在他眼前。黑眸大眼,清澈明凈,想必天使,應該就是這個模樣吧。
“爸爸,它怎么還不醒啊?”
“叫你不要選這只呆狗,你偏不聽。剛才在車上就沒動過,我看八成是瘟狗!”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狗?呆狗?瘟狗?這是罵誰呢?
崔濤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瞬間睜大眼睛。我,怎么變小了?手和腳,還有身體……怎么渾身是褐色的卷毛?
大事不妙,心急如焚!
他環(huán)顧四周,瞥見門口有一塊衣帽鏡,火速撒開四肢奔了過去。天哪!自己怎么四條腿走路了?耳朵像兩片樹葉搖來晃去,舌頭還不由自主地吐了出去,后屁股上毛茸茸的小尾巴,也翹了起來。
當崔濤四腳立地,站在鏡子面前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眼。
圓圓的腦袋,漆黑的眼眸,面無表情,一臉的呆萌憨相。全身披掛了泡面式的卷發(fā),五短身材,細胳膊細腿,屁股上有條小尾巴,活像一只泰迪寵物狗。
不!這分明就是一只泰迪狗。
崔濤原本是一名大一的學生,對大學生活充滿了“性?!钡你裤?,也正在跪舔幾位高顏值學姐。誰曾想,在宿舍里睡了一覺,畫了一宿“黃河決堤的地圖”,一夢醒來竟然變成了一只寵物狗。
我……我居然,變生成了一只狗?這太匪夷所思了吧。蒼天啊,大地啊,上輩子造的什么孽,究竟干了什么禽獸不如的事?
崔濤氣得炸毛,真想一頭撞上去,與這面討厭的鏡子同歸于盡。
這時,小女孩亦步亦趨地走了過來,展開稚嫩的雙手,想要抱起崔濤。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崔濤心中大怒,呲嘴發(fā)出輕微“嗷……”的警告聲音。離我遠點!別碰我,再碰我,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囡囡,別去碰它,狗狗剛到咱們家,怕生。”女孩的媽媽喊住了她。
怒!你們才是狗眼看人低!我可不是什么狗狗,我是堂堂正正的人!我的未來有著錦繡前程,我的未來有著如花美眷,今天你們誰都休想碰我??!
突然間,一只溫柔的、帶著體溫的小手,輕輕地撫摸崔濤的頭。從上往后,一遍兩遍三遍,手掌過處,就像泰式按摩一樣舒爽。
小女孩的手,順著崔濤的頭頸,然后撫摸他的后背。崔濤身上的卷毛,就像一朵朵歡快的浪花飛舞,仿佛全身毛孔都打開了。
倍爽,通透,徹底。
崔濤有一種醍醐灌頂,劃開波浪,全身任督二脈都被打通的感覺。
像極了小時候躺在搖籃里,媽媽在背后輕柔地涂著爽身粉。那種甜甜的,溫馨的感覺,就像是心靈深處的慰藉。
“媽媽,你看,這個狗狗其實挺乖的。我摸著它,他很聽話。”小女孩才不管媽媽的告誡,用手撫摸著崔濤??吹窖矍暗奶┑瞎饭穼λ苡押茫埠芨吲d。
怎么會這樣?崔濤原本憤怒的脾氣,在小女孩娓娓地撫摸下,頓時煙消云散。他歪頭45°角仰望小女孩,賣萌之間,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逸感覺。
難道剛才顫栗的心,被治愈了?
自己重生到狗的身上,莫非也有了順從的秉性?崔濤很享受剛才的撫摸,那是一種有溫度的溫暖,一種爽到骨子里的酥爽。
活見鬼了,自己竟然有狗的奴役基因?
這時,女孩的媽媽走了過來,她蹲下身子,用兩只手,牢牢鉗住崔濤的前腿與身體結合部位,把他拎高,懸在半空。
第一次有人這樣抱起崔濤,他很不適應,很難受,仿佛五臟六腑都轉移了位置。
嘿!你弄疼我了,你不能這樣對我!崔濤心中叫苦不迭,本能地張開兩只前爪,像打拳擊式的凌空猛打小女孩媽媽。
可是無論崔濤再怎么使勁與掙扎,前爪離開小女孩媽媽的胸口,始終有著不少距離。他的反抗,根本就是徒勞無益。
“囡囡你看,這只狗狗還是蠻兇的。他要適應咱們家,估計還有好幾天,這段時間你別碰他,小心被他抓傷?!眿寢寣π∨⒄f道。
崔濤揮動前爪的力氣越來越小,漸漸放棄了抵抗。只怪自己身軀太小,力氣太小,無法與一個弱女子抗衡。
傷心,絕望,失落,想死……
小女孩媽媽雙手夾住崔濤,轉動他的身體,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地上。
崔濤從小就有恐高癥,剛才小女孩媽媽將他舉起,按照他目前的狗身比例,相當于將他半懸在三層高樓。所以崔濤的身體降落到地上的時候,他感到一陣眩暈和惡心。
他索性攤開四肢,側躺在地上,小尾巴像蚯蚓式的在地上掃了幾下。他現(xiàn)在全身都很放松,只剩下小心臟在跳動。
小女孩上前一步,用食指輕輕地戳崔濤的腦袋,想要把他喚醒?!皨寢?,這只狗狗怎么又不動了?”
哼!想要讓我討好你們,做夢去吧!就算我自己現(xiàn)在是一條狗,我也絕不會卑躬屈膝地討好你們。算你們倒霉,我是一條性格剛烈,絕不屈服的狗狗!
哦,不,絕不屈服的人!
小女孩媽媽已經(jīng)走到廚房了,她挽起袖子,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手。“你喜歡嗎?如果不喜歡這只狗狗,明天可以退回寵物店。寵物店說了,兩天內(nèi)可以無條件包退換。”
寵物店?崔濤一聽到這三個字,立即半仰起頭,側耳聆聽。
他依稀模糊地記得,剛才自己昏迷的時候,好像就是被關在寵物店里的鐵籠里。那里空氣中漂浮著屎尿味,骯臟的鐵籠禁錮了所有的自由,還有那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地貓貓狗狗們的嚎叫聲音。
當女孩的媽媽打開鐵籠,將崔濤抱起的時候,朦朧之間,他看見四周無數(shù)鐵籠里貓貓狗狗們投來無限羨慕的神色,與灼熱的目光。
那時崔濤的意識還不清醒,但他現(xiàn)在仍能強烈地感受到,當時逃出生天的感覺。
對所有寵物來說,寵物店就是一座人間煉獄。在里面待上一秒鐘都嫌漫長,崔濤害怕那種環(huán)境,他寧愿在外流浪,都不想再回到之前夢魘中的寵物店。
當他聽到小女孩媽媽要將他送回寵物店的時候,那一刻心膽俱裂。自己重生為狗,已經(jīng)是最大的悲劇了,如果再被送回寵物店,那就是悲劇的平方。
哎,狗在屋檐下,不得不不低頭。
崔濤看了一眼小女孩,后腿一蹬,立即站了起來。他跑到小女孩的身邊,后腿盤起,屁股坐在地上,前爪提起,故作姿態(tài),然后呆萌地看著小女孩。
戲精上身,滿滿的求生欲。
“媽媽,狗狗自己站起來了,他好像有點喜歡我了?!迸⒖粗┑瞎反逎让鹊臉幼?,高興地笑了起來。
崔濤頓時心里吁了一口氣,好險,算是躲過一劫。警報過去,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去廚房,也準備去洗手?!皨寢?,我覺得狗狗肯定是肚子餓了,我們給他吃新買的狗糧吧!”
狗糧?崔濤心跳加速,心里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
他記得之前經(jīng)常去大超市買東西,每當經(jīng)過狗糧區(qū)時,就快步地走開。一股發(fā)霉的味道,令自己作嘔。
笑話,自己即使做了狗,也絕不吃狗糧。做狗也是有底線的!
小孩子最喜歡做這種事情了,在獲得媽媽的默許后,拿出一個嶄新的粉色狗碗,然后撕開一袋滿是英文的狗糧袋。一粒粒黑色的豆子,便撒了出來。
光聽到狗糧倒進碗里那“咚咚咚”的心悸聲音,崔濤就覺得不寒而栗。
小女孩高興壞了,端著滿滿一盆狗糧,朝著崔濤走去。
“哐當”狗碗落地,有幾粒調(diào)皮的狗糧還跳了出來。
小女孩彎身道:“好狗狗,快快吃吧,這個狗糧很貴的。”
再貴的狗糧,也是狗糧!崔濤把狗頭一扭,一臉鄙夷。
先不說這狗糧,粗制濫造,味道嗆鼻,粉色系的狗碗配上黑色狗糧,幾個意思?顏色配搭,一看就沒有了食欲,這還怎么吃?好歹我也是一個男的,你們買狗碗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狗狗的感受?
崔濤假裝蹦蹦跳跳地上前,然后憋住氣,用鼻子聞了聞,就搖了搖腦袋,佯裝失望地走開了。
“媽媽,狗狗不吃狗糧。他是不是,不喜歡我的碗?”女孩問道。
女孩媽媽回道:“傻瓜,狗狗是色盲,在他眼里,只有黑白灰等少數(shù)幾種顏色。我也不知道這個狗糧的口味怎么樣,所以就買了一袋最貴的?!?p> 狗狗是色盲?但自己不是,崔濤心里挺開心的,他終于找到了自己與狗的不同之處。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悲哀。自己還是一只泰迪狗的模樣,自欺欺人罷了。
哦。小女孩應了一聲,她看見狗狗不愛吃自己買的口糧,表情挺失落的。
“剛才我們?nèi)櫸锏?,一整排的狗狗對我們叫,你倆偏偏要選這只窩在角落里睡覺的泰迪狗?你看,現(xiàn)在回家動都不動,連狗糧都不吃,肯定是有病?!毙∨职肿哌^來說道。
你才有?。〈逎谛睦锘亓R了一句。
“囡囡喜歡,我有什么辦法?再說了,剛才是你付的錢,你也說這只狗長得漂亮?,F(xiàn)在到家就變卦了?反正寵物店說了,兩天內(nèi)可以無條件包退換。”
媽呀,拜托能不能別再說“包退換”這句,傷狗狗自尊心的話了,崔濤欲哭無淚。你們小夫妻斗嘴,別拿我出氣好不好?我招惹誰了?你們自己選的我,這能怪我嗎?
千萬不能回到寵物店,這是崔濤的底線。其它的事,一切都好商量。
看來,今晚自己要是不吃幾口狗糧,明天的命運堪憂。崔濤轉念一想,不就是吃狗糧嘛,大丈夫能屈能伸,誰讓自己有這么強烈的求生欲望呢?
崔濤大義凜然地,走到盛滿狗糧的狗碗邊,用鼻子嗅了嗅,默默地祈禱了一下,心想就算是個火坑,自己也跳了。
他把前爪伸進碗里,沒想到適得其反,狗糧都撒了出來。崔濤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手了,前爪顯然無法撈起狗糧往嘴里送。于是,他伸出濕潤的小舌頭,輕輕地舔了一粒狗糧,一股甜甜的味道。
崔濤低頭攪動舌頭,狗糧源源不斷地吃進嘴里。
這個味道?嗯,真香,真好吃!
吃了幾粒后,他有了技巧。當嘴里的狗糧多余三粒時,他要把脖子仰起來,不然狗糧會掉落。
狗糧的味道有點像薯片加上甜甜圈的味道,比面包要脆,比糕點要軟。而且吃進去嚼碎后,有一股香味溢出來,口齒留香。
也許崔濤是真的餓了,一吃上狗糧就停不下來。不一會兒,以風卷殘云之勢,將狗碗中的狗糧吃得干干凈凈。
“喔,碗的外面還有幾粒,不要浪費了?!贝逎龘u動小尾巴,歡快地蹦到碗外的狗糧旁邊,吐出舌頭,將狗糧一粒粒舔進嘴里。
一粒,兩粒,三粒,四?!砍怨?。
小女孩和她媽媽相互看了一眼,對泰迪狗的胃口非常吃驚。
“媽媽,我們還沒給狗狗起名字了?!毙∨⒄f道。
“這是我和你爸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自己想個名字吧?!眿寢寫?。
“我覺得他萌萌的,傻傻的,就叫他薯條吧?”
果然是個小學生,這名字起的風馬牛不相及。好歹自己是個男的,怎么起這種軟萌的名字?崔濤在心里提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