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怔怔地望著馮昭，“你和離之后，越發(fā)會勸人，真難相信，你會說出這番話來?！?p> “以前吃了嘴笨的虧，就想練得嘴皮利索些。”
余氏粲然一笑，“你說得真好，你如今是家主，嫡長房的家業(yè)也該交給你打理?！?p> “娘，你要早些好起來，還得手把手地教我呢?！?p> 余氏不語。
她想活，可是會讓她活。
她知道了不得的秘密，她不該告訴馮昭，不應(yīng)該說的，即便沒明說，可馮昭已經(jīng)猜到了。
馮晚與碧煙熬好了藥。
馮昭接過藥汁，一匙又一匙地喂余氏，就像小時候余氏喂她吃藥?！懊妹?，明日的游園會就別去了，娘病了，夜里我守著娘。白天，你來服侍照應(yīng)?！?p> 余氏道：“我不礙事，你留在家里陪我就好，婉華想去，就讓她去罷?！?p> 馮晚忙道：“娘，你病這么重，我怎么能去游園會，我不去，我在家陪著你。我回頭寫信給陶家的思嫻表姐，讓她代我和姐姐向六公主賠禮?！?p> 就算沒有余氏生病，馮昭已經(jīng)拿定主意，不會讓馮晚去。
從她涌起記憶片斷里，她知道，馮晚被劫，與高進(jìn)的桃花有關(guān)系，但不知道這朵桃花是壽春郡主，又或是旁人。
若是旁人，這就太令人可怕了。
因為這人謀害了馮晚后，又謀害了壽春郡主。
壽春郡主是生下一子后病逝的。
余氏吃了湯藥，姐妹倆扶她躺下。
馮昭回了明月閣，留馮晚在那兒照顧余氏。
她坐在案前，默了一會兒，給陶思嫻寫了一封，說余氏病了，她們姐妹要留在家里侍疾，不能參加游園會，請代她們姐妹向六公主賠禮。
*
她伏案寫信的時候，被通政衛(wèi)奪走的秘函與錦盒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德弘帝的案前。
陶氏竟是高祖皇帝下秘旨賜死的，真是沒想到，高祖對馮然念了一生，竟是賜死了她的妻子。
而后面藏著的幾封馮崇德給陶氏的家書，馮崇德反對陶氏婆媳支持大皇子德弘帝，說德弘帝仁厚純善，不如魏王有明君風(fēng)范，還贊魏王對外能開拓疆土，治服北遼，而對內(nèi)能駕御群臣。
他派人刺殺馮崇德，雖是做得隱秘，但家書浮現(xiàn)，又被余氏看過，余氏肯定能猜到馮崇德的死是他做的。
馮崇德膽大妄為，竟然說他不如魏王，委實(shí)可惡至極。
德弘帝一封又一封地看完，多是母子間珍貴的家書，并沒有其他異樣。
“來人！”
大殿上躍下一個黑影，“陛下，臣在?！?p> “章濟(jì)，你說譽(yù)國夫人對陶氏之死、馮崇德之死知曉多少？”
新寧伯只露出一雙眼睛，從頭到腳是一片勁裝的黑。
這匣子是他埋在晉國府的暗線送來的，他沒有看，立馬就呈到了德弘帝的案前。
德弘帝沉聲道：“處理了罷！”
這是要?dú)⒂嗍希?p> 這就是皇帝，即便馮家有隆恩，但他若容不了，就得死。
“在余氏看到盒子前，還有誰見過？”
“馮冰娥當(dāng)時在她跟前?！?p> “人呢？”
“已經(jīng)處理了?！?p> “好——”
德弘帝合上匣子，用手輕叩著龍案，“讓她死得體面、自然些，別惹人猜疑。以防萬一，還是查查，她是不是告訴了旁人，有或沒有，都盡快處理?！?p> “臣遵命！”
新寧伯應(yīng)完，人已消失在大殿。
德弘帝令高總管搬來一只火盆，連盆帶信一并置入其間，火苗一跳，燒得越來越旺。
*
四月初三，馮昭姐妹因余氏病倒，并未參加明園游園會。
轉(zhuǎn)眼過了半月，余氏卻依舊不能起床，夜里還時?？人?，太后聽聞余氏生病，特意派了太醫(yī)來診脈，吃的是從太醫(yī)院的藥。
姐妹二人，馮晚侍奉白天，馮晚侍奉晚上，姐妹輪回，又有丫頭幫襯，倒不算辛苦。
余氏的內(nèi)室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香味兒。
余氏看著她們姐妹時的眼神，越來越不舍了，她知道自己這病好不了，是有人不想她好。她一早猜到，府里會有通政衛(wèi)的暗線，千防萬防，關(guān)鍵時候還是沒有防住。
馮昭習(xí)慣了通宿通宿地習(xí)練書法，既可以照顧母親，還能練字，字是寫得越發(fā)的好了，更有了她獨(dú)有的風(fēng)格。
四月初十八，這對馮昭來說，是個難忘的日子，在記憶的今天，馮晚自盡了，所以她決定，今兒她得打起精神守在這里，即便是白天，也不離開清心堂。
“姐，你昨晚又一宿未睡罷，我來。”馮晚一過來，就熟絡(luò)地接過了活兒，碧煙、紅云先是備水，她就捏了帕子給余氏擦拭。
“姐，娘昨晚咳疾好些了嗎？”
“略好些了?？攘巳?，吃了陶家送來的蜜丸子就止住了?！?p> 馮晚道：“希望今天府里不會來客，這樣姐姐就不用因為陪客要忙碌了，近來姐姐都瘦了?！?p> 馮昭笑了一下，“不要緊，這些都是世交、姻親，不是與我們交好的人家，也不會來探娘?！?p> 余氏喚了聲“昭兒”，她吃力地抬了抬手，以前吃回春堂的藥，還見好，可自打換了御醫(yī)，便一日沉過一日。
馮昭走到榻前，余氏伸手拉住了馮昭，“果真是瘦了，都沒肉了?！闭f這話時，余氏的眼里掠過淚光，她就要死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她卻不能與女兒們道別。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陪在她身邊幾十年的余嬤嬤是通政衛(wèi)的人。
馮昭發(fā)現(xiàn)手里有一個紙卷，心下微驚，難不成家里已經(jīng)不安全。
余氏道：“昨兒我咳疾犯了，你一宿沒睡，回去歇著罷?！?p> 馮昭柔聲道：“娘昨兒沒睡好，回頭睡一會兒，想吃什么，告訴晚兒，她會吩咐大廚房預(yù)備。”
余氏笑了，笑得凄楚，因為咳得厲害，她近來甚至都沒有胃口。
馮昭退出清心堂，身后跟著陸媽媽、碧桃等人，她走得匆忙，避開身后人的視線，卻見那紙卷上寫著“只能信家人”。
這是什么意思？只相信家人，家人只有她們?nèi)齻€，就連陸媽媽也不能相信了，母親想告訴她什么。
馮昭加快了腳步，往明月閣行去，“陸媽媽，吩咐人準(zhǔn)備香湯，一會兒許有人登門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