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已從夜空中退去,微微泛白的晨光慢慢逼退了草原的夜色;
空氣中帶著重重的潮氣和清冷,大夏平北中路軍在草原上過的第一個夜正悄悄地退出天際。
營地外除了布置的固定哨,不時有一小隊流動哨從營地外走過。
一夜寧靜過后,營地隨著天慢慢變亮也有了少量走動忙碌的身影,那是夏軍的火頭軍起來為將士們準備早飯了。
懷遠鎮(zhèn)九哨的野戰(zhàn)炊地,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火頭軍士拿著一把大勺,在開始冒出熱氣的行軍大鍋里用力攪了攪,然后拿起大鍋蓋蓋上。
旁邊年輕的火頭軍正在把一口蒸鍋往野營灶上放,野營灶是用石頭和簡易坑搭起的,此刻灶坑里燃燒的劈柴噼啪作響。
年老軍士把大勺放到一邊,把手在胸前的圍裙上擦了擦對年輕軍士道:
“憨柱娃子,別往灶里放太多柴,這地兒太潮了,柴濕,小心把火壓住了不夠力?!?p> “嗯了,起叔,我醒得了?!?p> 起叔和憨拄是九哨的火頭軍,他們這個九哨火頭軍有八人,負責整哨八十多人(編制一百人)的伙食。
置辦早飯簡單,倆人足夠完成,今天輪到起叔和憨拄當早值,其他幾個火頭軍兄弟整在美美地睡著。
憨柱把蒸鍋在灶上好好,直直腰道:
“叔,你說這一出關,是不是就該打仗了;今天能跟野煩狗子們干上不?”
老軍士抬頭朝遠方望了一眼篤定地道:
“今兒干不上?!?p> “那是為啥?”
憨柱不解地問;
“為啥,要去打仗的地兒離著還有百多里地哪,這剛走了幾步路啊,怎么也還得走上兩天吧?!?p> “起叔,這次咱能贏不?咱人馬可不少,”
憨柱繼續(xù)追問道,顯然他是個初次出征的雛兒。
起叔有多次出征的經(jīng)驗,聽憨柱如此問,他賣派地撇撇嘴道:
“贏個逑蛋;拉這大陣勢,也就是出來跺跺腳,嚇唬嚇唬野煩狗蛋們,沒等咱們大軍到地兒,那幫孫子早跑沒影了,哪次都這樣?!?p> “起叔,聽說這次咱們可是出了三十萬,只咱中路這一軍就十五萬人;這一天得吃多少糧食??!”
老軍士四看了眼,鄙夷地道:
“逑的十五萬,你見這兒哪個棚是滿十人的,咱這鎮(zhèn)算好的,一棚最多也就少一、兩個;有的鎮(zhèn),那吃的邪乎,一棚敢少四個;就咱這路最多八萬撐死?!?p> 老軍士頓了頓繼續(xù)道:
“唉,不過八萬也不少了,犁那個野煩的什么狗穴足夠了?!?p> 憨柱也四下看看,小聲道:
“起叔,你說那些當頭的也真敢吃,每棚都少人,他們也不怕查?!?p> “查,誰查;從上到下,都是一路吃下來的,誰查誰呀!”
憨柱想想,點點頭道:
“也是,誰查誰啊;對了起叔,你說我這次能看到野煩狗不,也不知道他們都長啥樣?!?p> “啥樣,估計這次能抓個吧俘虜,你一看就知道了,脫了衣服都長一模樣;喂喂,你,趕緊的,撤點柴火,這要是把粥熬糊了,看哨總又罵人。”
……
按夏軍制:
大夏軍分常備軍和駐屯軍;
常備軍是國家戰(zhàn)備軍,直屬朝廷直接節(jié)制,由朝廷直接撥款供養(yǎng),平時駐扎各自屬地,戰(zhàn)時由兵部統(tǒng)籌調(diào)度。
大夏常備軍總建制五十五鎮(zhèn),一鎮(zhèn)兵額一萬人;
采取一托十制,即一鎮(zhèn)十營、一營十哨、一哨十棚、一棚十人;
各級帶兵將佐為,鎮(zhèn)——統(tǒng)制、營——千戶、哨——百夫、棚——棚頭。
?。ㄖ劣隈v屯軍,則是另一種養(yǎng)軍方式,隨著故事的慢慢展開,到時再給大家介紹)
老軍士嘴里說的“吃得邪乎”其實就是各級帶兵將佐利用兵員額度差吃空餉的行為,這種行為,在目下的大夏常備軍中已經(jīng)十分普遍;
而兵部各級官員和相關部門也已經(jīng)是這一“利益”鏈條的受益環(huán)節(jié),大家?guī)脱a著,“完善”著這一灰色地帶。
就拿此次出兵來說,按兵部規(guī)劃計算,需要兵力十五萬;
按規(guī)制調(diào)十五鎮(zhèn)兵馬即可,可兵部那些尚書、侍郎、郎中們,知道十五鎮(zhèn)已經(jīng)不是十五萬了,所以調(diào)來十八鎮(zhèn);
多出的這三鎮(zhèn),其實就是平時大家的吃吃喝喝。
……
天光大亮,大夏營地如巨人蘇醒般熱鬧起來,軍士們開始吃早飯。
營帳內(nèi),夏羽盥洗已畢;
在侍從的服侍下,就著幾碟精致的小菜吃了一大碗八寶肉羹粥,又吃了兩個侍從剝好皮的白水煮蛋,夏羽結束了來到草原后的第一頓早餐。
他扶著微鼓的肚子,緩步走出營帳。
見夏羽走出營賬,幾名在營賬前護衛(wèi)的軍士連忙叉手施禮,口里喊道:
“世子殿下早安!”
夏羽微微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湛藍深邃,不見一絲云;
來到大草原,夏羽覺得,這里的天空似乎比大夏的天空要低了許多,也更清澈;
看著一絲云都沒有的藍天,他心道:
看來又是個好天氣。
夏羽雙臂上舉后拉,大幅地扭動了幾下腰身,大口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
活動一下,覺得周身舒泰,他又踢了踢腿;
昨夜宿營后,隨軍醫(yī)館給夏羽大腿磨傷的部位上了些特效的療傷藥,早上起來他又讓侍從給自己大腿厚厚纏了幾層紗布,現(xiàn)在活動一下,沒什么疼痛感。
夏羽朝四外望了望,四下遠近都是已經(jīng)開始準備拔營出發(fā)的忙碌身影,
不用管自己的營賬怎么歸攏,那些都是下邊侍從們的事情,他正準備去轅營大帳找馬飛虎,就聽身后傳來請安的聲音:
“給世子殿下請安,世子早,您昨晚休息得可好。”
夏羽回頭一看,原來是這次自己王府跟著一起來的文筆干辦蘇汝季;
只見這位蘇干辦三十來歲,面龐清癯、留著一縷稀稀疏疏的小胡子。
蘇汝季在王府的時候算是和世子殿下走得比較近的人;
此次出征,周王府上上下下派了幾十名隨從跟著世子夏羽出征,除了伺候世子的日常起居,也少不了安排一位能寫會讀的文筆干辦;
一來替世子動動筆、寫寫文書;
二來周王世子親自“領軍”出征,這可是大事,怎么著也得有個記事的把周王世子這一路的“英雄事跡”給記錄下來,傳之史冊??!
蘇汝季和夏羽的關系不錯,就被他點名帶到了大軍中。
夏羽聽蘇汝季請安,微微一笑道:
“睡得還行,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都收拾好了?!?p> “那成,這里交給他們忙,你就別管了,和我一起去轅營?!?p> 夏羽帶著蘇汝季散步一樣悠閑地踱著步,走出自己的營地。
夏軍安營的這塊草地草長的不高,可很密實,行走在上面,腳踩下去松松軟軟地,感覺很舒服;
出了營地,夏羽愜意地踩了踩腳下的草地,問跟在身后的蘇汝季道:
“夫子,問你個事……”
蘇汝季連忙趨前一步道:
“世子請講。”
“夫子,你說咱們對草原就一點辦法沒有嗎,這野煩人總是這么討厭,咱們大夏就不能使使勁兒,干脆把這大草原也給拿下,筑城屯兵;這樣不是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邊患問題,總好過年年這么你來我往的,哪次派大軍進剿不得花錢啊!”
聽夏羽如此問,蘇汝季臉上掛上諂媚地笑容道:
“世子如此問,可見您想得是邦國存續(xù)的大問題,這真乃社稷之幸、朝廷之福、萬民之……”
“好了,你這么拍有意思嗎~,能答就答,不能答,我問別人去,真是!”
夏羽聽蘇汝季沒答自己的問題,先拍了通馬屁,很是不高興;
見世子面露不悅之色,蘇汝季連忙道:
“是、是,既然世子出題考教汝季,那汝季就試著答答世子的這道考題?!?p> 夏羽站住,轉身看著蘇汝季道:
“別說什么考教,我是不懂才問你,”
見夏羽真的是很認真的樣子,蘇汝季于是收起臉上的媚笑,做沉思狀道:
“世子所問,真的是關乎邦國興廢的大問題,本不是我等小民該談的,不過世子誠心相問,汝季之前對這個事確有思量,說出來全做一孔之見,供世子參詳。”
頓了頓蘇汝季繼續(xù)道:
“以我朝目前的國力,拿下草原一部分地域不是難事,可在這大漠筑城屯兵,卻是萬萬不能的?!?p> “為何?”
“因為無糧,世子請想,在這大草原上筑城,因為無險可守,兵少了,守不?。获v兵多了,大軍吃飯,糧食全賴國內(nèi)供應;
象此次平北作戰(zhàn),這是有規(guī)劃的,知道何時起兵,何時收兵,朝廷還能算得出,籌得到所需糧秣;
真在這里筑城屯大兵,那就是無休無止的大規(guī)模作戰(zhàn)體制,這種無限的耗費,就是多出幾十個大夏國力,也頂不住。”
夏羽聽得有些糊涂,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他意識到,自己長這么大,從來都是到吃飯的時候就有人端到面前,七個盤子八個碗的,自己還真不知道那些吃的東西是怎么來的。
他想了想問道:
“夫子,糧食如此重要,屯兵要運糧,那國內(nèi)的糧食何來?”
蘇汝季聽到這個問題,內(nèi)心是糾結的,他確信這位年輕的世子爺是真不知道糧食哪來的,于是回道:
“國內(nèi)的糧食,是咱大夏子民在地里種出來的?!?p> 夏羽一聽,變得興奮了,他跺了跺腳道:
“這不是很好辦嘛,這就是地,筑城屯兵后,何不讓民來種?”
蘇汝季微微一笑道:
“這就更難了?!?p> “為何?”
“世子可聽說過,十里不同云,百里不同風、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且不是咱大夏子民會不會,能不能在這草原上種出糧食;只一樣就不能做?!?p> “哪樣?”
“大規(guī)模移民。世子請想,如果筑城屯軍,大軍要吃,移民來種地,少了不起作用,如大規(guī)模移民,這些移來的也是一張張要吃飯的嘴;還尚不知能不能種出糧食;
權且說我大夏國力雄厚,支撐得如此大的軍民一時用度,可大規(guī)模移民自身也存在巨大的風險,移誰,從哪移、每地移多少,這些問題背后是關乎國本根基的絕大問題,誰家沒個三親六故;更有一般宵小之輩從中漁利,搞不好就是動一戶而萬戶憾的大混亂。這是斷不可行的?!?p> “以你這么說,我大夏在此就無法生存,可野煩人是怎么在這兒活著的,難道他們不需要吃的嗎?”
“當然需要,不過他們有他們的活法,其中一個辦法就是南下擾我邊境,擄掠我臣民;這些年打的仗,一句話,野煩人也是為了那口吃的?!?p> 夏羽聽蘇汝季如此娓娓道來,聽明白不少,可對他說的“動一戶而萬戶憾”還是不太理解,不過大混亂他是明白的,于是道:
“夫子,你說的有道理,我似乎明白了;夫子,你能有此見識,我覺得你在府里做個文筆干辦屈才了,朝廷其實很缺經(jīng)濟之才;等回去后我和王爺說說,放你出去做個官,也能多為朝廷出力?!?p> 蘇汝季連忙躬身施禮道:
“多謝世子提攜,汝季先在此謝過!”
“得啦,什么謝不謝的;等回去后你安排安排,陪我出去看看,我想見見糧食怎么種,雞鴨如何養(yǎng)。”
夏羽腦子里突然冒出個念頭:
長這么大自己就沒餓過,這次回去后得安排兩天不吃飯,看看這個餓到底是個什么感覺。
……
?。ń酉聛淼倪@場戰(zhàn)爭將是改變國運之戰(zhàn),戰(zhàn)前的鋪墊總是要的)
公孫上奚
我國古代主要的邊禍也是來自北方草原,只有漢武帝收復河套地區(qū)筑城、屯兵、移民;其他對付邊患基本都是在險要之地駐兵。表面看在草原筑城駐兵是個糧食問題,其實更深的層面是不能大規(guī)模移民北方,城駐了,沒有民耕種,內(nèi)地運糧那種成本是古代任何一個王朝都承擔不起的,這是個管理學上的邊際利益。 可大規(guī)模移民就牽扯到移誰,怎么移的問題,這背后關乎國家的穩(wěn)定,所以,筑城屯兵不可能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