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夢,那個他自己,那個白色的影子對他說,你要去拯救,要去感受,這是我賦予你的與眾不同。
那我怎么做?怎么去感受?
你會明白的,他的影子說,然后它的白色在說完那句話之后就變成了與普通人一樣的黑色。黑色和白色,都來自他自己本身。
你聽說過趕鴨人嗎,拿著兩根長桿趕鴨子的人。
他們和拾荒者一樣,游蕩在世界一角,每天換著地,換著歌的趕鴨。
他們嘴里唱的歌都是很老很老的歌,各種小調比唱戲法還靈活??傊?,沒有幾句是三聽過的,也幾乎沒聽過。
三家鄉(xiāng)有一片很大的稻田,剛剛收割,田里還有殘留的奚稻和可以燒柴的秸稈。
于是趕鴨人帶著一群鴨子浩浩蕩蕩的從北方趕來了。
莊稼人沒有誰會阻止他和它們,大家都有留著一大片空白等著趕鴨人去填補。鴨子嘎嘎叫的聲音可以傳到很遠很遠的;沒有云的地方。
這次不同,他的身后有個小女孩跟著。小女孩比鴨群瘦小,但也不至于被鴨群淹沒。
她很快樂的跟在他的身后,小手里拿著一支竹竿,對著空氣不停的揮打著。
他也在笑,像在看一部喜劇,但是他的眼神是充滿著愛的。三于是肯定,那是他的女兒。
趕鴨人把她架在肩膀上,開始唱那種來自遠方的歌。
鴨群在這時候往往會比平常安靜,聽男人雄渾的高歌,聽他時而嘶啞時而明亮的交響曲。
對于她一直提出的問題,三是不明白的。她總是問男人,鴨子就不會在這里下蛋嗎?
男人說,讓它們下,這是給與他們的回報。我們不能白吃別人的東西,就像我們去游樂場,總得付錢后人家才會讓你玩,這是一個道理,它們生的鴨蛋就是我們出的錢。
于是她便吵著要下來,她編了一個謊言。她說,爸爸你繼續(xù)唱吧。
男人于是又唱起來自遠方的高歌,她的眼睛開始在鴨群里到處尋覓,總會有鴨子下蛋的,她在內心里一遍遍的說。
三覺得奇怪,男人是跟著鴨子在走而不是鴨子跟著男人在走。鴨子們不會去吃過了的田野,它們和羊群一樣似乎有只領頭羊在指揮它們的行動。男人嘛,只是個讓它們覺得安全的陪伴者。
小女孩終于看見了一只鴨子蹲在地上不動了,這和她在家里見到的一樣,它會在三分鐘內下一個和她拳頭大小一樣的蛋。
于是她興奮起來,她的興奮不是來自于她的吶喊或者是奔跑,而是來自于她手里的那根竹竿。那根竹竿在空中舞動的頻率和速度決定了她的興奮程度。
三發(fā)現她在慢慢靠近那只下蛋的鴨子。而男人已經放棄了高歌,他筆直的坐在長滿蒲公英的小堤上,眼睛望著快要落山的太陽,那里一片血紅,黑暗出現在男人眼里。
那只蹲下的鴨子動了,可它屁股下面什么都沒有,它坐過的土地上除了用腳刨開的土塊,再就是幾片羽毛和殘葉。
小女孩明顯的有些失望,她把竹竿插進土里,然后使勁的鼓弄,地上的土塊被她一片片的甩開,她的竹竿前端被戳開了花,可土里就是沒有她想要的,土里只能看見不同于地表的土。
于是她放棄了鼓弄,奔向坐在小堤上的父親,她似乎在奔跑的過程中忘記了讓她不開心的想法,父親和夕陽把她擁入懷抱,她的小臉通紅,嘴角帶著笑,反正還有很多,在、她在心里這么認為。
三買了兩個水煮蛋,他一路小跑,從公路一直跑到土路,最后站在父女倆的面前。
給,水煮蛋。三說,他覺得他要這么做,也許一場夢發(fā)生在現實中不再只是猜疑,而是確確實實,他得去這么做。
是父親接過了蛋,他沒有拒絕,而是說了謝謝。小女孩也是,她笑著望向三,眼睛里的余暉勝過此刻的黃昏。三覺得他的身體在發(fā)生著改變,于是他在最后一點光亮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他看見他影子的頂端,也就是他的頭部已經變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