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福壽膏
顧小小嚇得不輕，出了一身汗，打眼一看像是從水里剛撈出來的小貓似的。
蘇九辰走過來遞給她一個手帕，看顧小小的眼神充滿了憐惜，顧小小接過手帕道了聲謝，然后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蘇晴也走過去對顧小小說道：“嫂嫂，我陪你下去從新梳洗一下吧?！?p> 顧小小原本燙傷的疤痕就沒有好利索，現(xiàn)在傷口浸了汗像撒了鹽一樣鉆心的疼，的確需要好好洗一洗，蘇晴扶著她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路過蘇九涼的時候顧小小抬頭沖他一笑，蘇九涼愣了一下，冷著臉撇開了頭。
一般老百姓家里都沒有專門沐浴的地方，窮人家洗澡都是直接去河邊，稍微富貴點的人家，要洗澡的時候就在臥室辟出一個空間，用屏風隔開，放個大桶，倒上熱水就在里面洗。
這個年代沒有熱水器，洗一次澡要燒兩大鍋熱水，從燒水的廚房把熱水提到臥室也是一個艱巨的任務(wù)，所以像顧小小這樣沒有丫鬟小廝愿意伺候的主子，連洗個澡都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蘇九涼回來以后這種情況稍微改善了一點，每次他洗澡的時候顧小小就蹭他的水，他洗完之后要是剩下一鍋半鍋熱水就會賞給顧小小，對，是“賞”，每次蘇九涼都一副主子恩賜下人的姿態(tài)對顧小小說：“剩下的熱水給你吧?！?p> 然后顧小小這個沒骨氣的還得點頭哈腰對他連聲道謝，生怕得罪了他，下次沒得水用了。
蘇晴住的翠玉閣就在附近，顧小小就借著蘇晴的地方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
這時候洗澡都用澡豆，主要成分是豬胰子和皂角，講究一點的還要添加各種中草藥，什么麝香，白檀香，甘松香，丁香，青木香，白僵蠶和白術(shù)，廣告詞是：十日內(nèi)面白如雪，二十日膚如凝脂。
這個配方是顧小小之前在蘇九涼書房里那本《千金翼方》里面看到的，她特別想弄一塊這樣的澡豆試一試，但是那些藥材都十分珍，貴！堪比現(xiàn)代千元以上的護膚品了。
顧小小洗過澡換上蘇晴給準備的衣服，蘇晴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坐到梳妝鏡前面幫她梳頭發(fā)。
“嫂嫂的頭發(fā)真好，又黑又直，梳起來特別順，一點都不卡梳子?！?p> 顧小小一直認為蘇晴是蘇家唯一一個與她能說的上話的人，她覺得蘇晴是個好人，她不僅對自己好，對別人也好，從沒見她跟誰紅過臉，就算對下人也是和和氣氣的，所以顧小小心里是真心把她當成親妹子看待的。
顧小小笑著回道：“晴兒嘴真甜?！?p> 蘇晴說道：“剛才我看到嫂嫂身上的傷還紅著，不管它的話怕是要留疤了，可有請大夫過來看過了？”
顧小小也為這事兒犯愁，雖然她也不想取悅誰，但是敝帚自珍嘛，女孩子都是愛美的，身上留下難看的疤自己看著也鬧心。
顧小小沮喪的說道：“跟管家說了，他可能故意為難我，鶯燕去說過好幾回了，也沒把大夫請來?！?p> 蘇晴把顧小小的頭發(fā)編起來盤在腦后，然后又插了一根玉簪，“嫂嫂，我最近新得一味藥，說是可治萬病，嫂嫂何不試一試？”
“什么藥那么靈？”
蘇晴從一個紅木雕鏡匣的小抽屜里拿出一個金紙抱著的小方塊遞給顧小小。
顧小小小心翼翼的剝開金紙，里面放著豆糕那么大的一個黑棕色小藥塊。
顧小小問道：“這是什么？”
蘇晴回道：“這東西叫福壽膏，每次只需要取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放到竹管里面吸食，就可以百病全消?！?p> “這特么不就是鴉片么！”顧小小把手里面的福壽膏摔在地上又狠狠的跺了兩腳，感覺猶不解氣，從地上撿起來打開門用力丟了出去。
沒成想蘇九涼正站在外頭，顧小小這么一扔，直接把那塊福壽膏丟在了蘇九涼的臉上。
“顧小?。∧阌职l(fā)什么瘋！”蘇九涼把福壽膏撿起來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后臉色忽變，“你這個東西是哪來的？”
顧小小氣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感覺自己一張口肺子就能炸掉，根本說不出話來。
蘇九涼冷著臉急走兩步一把抓住顧小小的胳膊厲色問道：“我在問你話！這個東西你是怎么弄來的？”
蘇晴從屋里走出來噙著淚對蘇九涼說道：“是我給嫂嫂的?！?p> 不等蘇九涼說話，顧小小就對蘇晴喝問道：
“你抽過這個福壽膏么？”
蘇晴被顧小小的氣勢嚇到了，哭著搖頭。
顧小小松了一口氣，拉著蘇晴的手柔聲說道：“晴兒，這個東西害人不淺，你是個好孩子，千萬千萬不能沾這個鬼東西，你記住了么？”
蘇晴回道：“可是外面很多王孫貴胄都在吃這個東西，說是可以讓人百病不生...”
顧小小忍不住破口大罵，“那是放屁！”
蘇晴嚇得一哆嗦，顧小小繼續(xù)說道：“這東西會讓你產(chǎn)生幻覺，就是睜著眼睛做夢，還會產(chǎn)生依賴，離了它就會像個二百五一樣渾身抽搐，控制不住的打噴嚏，流口水，慢慢的人就會越來越瘦，最后瘦成旗桿兒，最可怕的是它會讓你變成一個沒有人性的瘋子，一旦成癮根本戒不掉，會砸鍋賣鐵，賣爹娘，賣媳婦，賣孩子去換那么一口，你想變成那樣么？”
蘇晴搖頭。
蘇九涼攬住顧小小的肩膀?qū)μK晴說道：“你嫂嫂說的對，以后再不許你碰這個東西，知道了么？”
蘇晴乖乖點頭回道：“知道了?！?p> “我與你嫂嫂先去前廳，你收拾收拾也過去吧?！?p> 蘇九涼說完就攬著顧小小的肩膀走了，而顧小小走到半路還猶覺心中憤憤難平，作為一個一百多年以后的人，她從沒有溫度的書本上回看這段歷史依然覺得沉痛，晚清的鴉片戰(zhàn)爭，《馬關(guān)條約》，《辛丑條約》就算隔著一百多年的歷史長河顧小小也不能將自己置身事外，何況她現(xiàn)在正置身其中。
顧小小問道：“鴉片把人變成了鬼，變成了沒有人性的行尸走肉，這種禍害人的東西為什么沒有人禁止它？”
蘇九涼嘆了口氣說道：“道光十九年四月，林大人曾經(jīng)在虎門海灘當眾銷毀近兩萬箱鴉片，他因為銷煙，抗英成為了英雄，但是道光二十年，他卻也因此被貶為罪臣，被判流放新疆伊犁五年。”
顧小小知道，蘇九涼口中的林大人就是禁煙英雄林則徐，他曾寫下“茍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愛國詩句，
林則徐虎門銷煙這段歷史顧小小在初中課本上學過，英國以“虎門銷煙”為借口發(fā)動了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打開了大清國閉鎖的大門，是中國近代史的開端。
顧小小問道：“既然禁過，為什么還會屢禁不止呢？”
蘇九涼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禁？皇上已經(jīng)下令開始對鴉片征收“洋藥稅”了。”
“征稅？那不是變相的鼓勵國人吸食鴉片么？”
“根本不用變相，皇上已經(jīng)下令，開始在西南云貴兩地遍種罌粟。”
顧小小義憤填膺的罵道：“什么狗屁皇帝，打了敗仗又是割地又是賠款，還讓自己下屬去當替罪羊，現(xiàn)在竟然還要拿自己百姓的命去換銀子，難怪他短命，這種黑心銀子當然有命掙沒命花?！?p> 蘇九涼連忙捂住顧小小的嘴，“你不要命了，這種話也敢說？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顧小小也知道，憑她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扭轉(zhuǎn)歷史，該發(fā)生的還是會發(fā)生，她生氣也沒有用。
顧小小扒開蘇九涼的手嘆道：“你們這兒的人活著太難了?！?p> 蘇九涼說道：“皇上也是為難，打是打不過，禁又禁不了，可是進口鴉片會讓大把銀子流向洋人的口袋，所以才想要以土煙抗衡洋煙，禁煙令其實一直都有，只不過形同虛設(shè)罷了，但是種植本土鴉片也的確充盈了國庫，提高了農(nóng)民收入，征稅也讓鴉片價格增高，也確實起到了“貧者戒吸，富者漸減”的效果?！?p> 顧小小卻不以為意，“呸！意思是“哈，反正抓不完，禁不掉，不如我們用這個撈錢吧?！闭媸侨瞬牛@個腐朽的王朝就像一根枯樹干一樣，外皮脆，中間空蕩蕩，只不過是憑著種植鴉片和征收鴉片稅強行續(xù)命罷了，掌權(quán)的人光想著穩(wěn)固自己的寶座，卻不顧百姓的死活，把人命當草芥，早晚要自食惡果，都不用多，我再給它一百年，足夠它嘚瑟的了?！?p> 蘇九涼揉著太陽穴搖頭嘆息的說道：“你個小丫頭片子還真是什么都敢說。”
顧小小也搖頭嘆氣的回道：“這些話我也就敢在你面前說而已?！?p> 她竟如此信任我？
蘇九涼不知為什么，心里竟然會為了顧小小這一句話而泛起漣漪。
“在大哥面前你也不敢說么？”
顧小小回道：“我可不敢在他那個老古董面前造次?！?p> 蘇九涼忍不住嘴角上揚。
顧小小這一路上光顧著生氣了，也沒注意蘇九涼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上，這會兒才注意到兩個人離得非常近，蘇九涼攬著她的肩膀，姿勢親昵又曖昧，顧小小后知后覺的感到了一絲不自在，往旁邊挪了一小步輕輕錯開了蘇九涼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蘇九涼莞爾一笑，說道：“你別誤會，我這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你我夫妻關(guān)系和諧，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才不敢對你不恭敬。”
顧小小乖巧的笑了笑，回道：“夫君苦心為小小籌謀，小小感激不盡?！?p> 蘇九涼把顧小小從新攬過去，回道：“娘子不必客氣，從今以后還請多多指教了?！?p> 蘇晴那邊目送顧小小和蘇九涼走出翠玉閣之后擦干凈臉上的淚痕轉(zhuǎn)身走回屋子從新補妝。
云喜拿起桌上的梳子要幫蘇晴梳頭，蘇晴淡淡的說道：“把這個梳子扔了吧，都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