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里,明亮的鏡面倒映出夏初筱清冷的面容,眼神不悲不喜。
霍廷嶼想到剛才那出鬧劇中,少女始終云淡風輕的神情,閑聊般的開口。
“那是你繼母?”
就他調(diào)查的資料來看,夏初筱并非霍蘭芝所謂的養(yǎng)女,而是夏榮山有真實血緣關系的親生女兒。
夏初筱點頭,然后又搖頭。
“更準確的說是你親戚。”
“因為姓霍?”
“當然?!?p> 夏初筱懶洋洋道。
“所謂的親戚能分很多類,近親、遠親、窮親、富親,他們可能和你親密無間形影不離,也有可能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但你不能否認你們血緣上的關系。即使這種血緣關系要追溯到遙遠的古人類時期,那也是同一棵樹被埋在地下的根,而且這樹越大,樹根就也越盤綜錯雜,僅憑一片小樹葉,是無法否認和撼動的?!?p> 這是她第一次對霍廷嶼說這么長的一段話。
這段話帶著不符合她年齡的滄桑和沉重,霍廷嶼看到一種洞穿世人的涼薄自她眸中劃過,在眼尾凝成一片冷漠。
“我不是小樹葉?!?p> 霍廷嶼說。
“當然,你最起碼是一根向陽生長的樹干?!?p> “向陽生長?”
“對。”
夏初筱突然轉(zhuǎn)向他,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在陰暗面生長的枝干,從來不會比向陽面的更繁茂,我不知道那束讓你跟隨的陽光是什么,但我想,它一定是明亮而溫暖的?!?p> 霍廷嶼的記憶突然被往時間深處拉扯過去。
——從今天開始,讓我變成你的陽光吧。
溫暖的午后,小小的少女從樹上探出腦袋,笑容明媚。
向來面對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的霍廷嶼,瞳孔驟然緊縮,周身瞬間爆發(fā)出強烈的殺氣。
“你怎么知道?”
他的聲音像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一般,低沉沙啞。
“憑感覺?!?p> 面對霍廷嶼的氣場壓制,夏初筱依然自在如初,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霍廷嶼的心口。
這動作如果在外人看來,是非常曖昧,充滿誘惑意味的。
然而兩個當事人卻連半分旖旎念頭都沒有,只都從對方那里接受到了對峙的信息。
“看在霍先生勉強算是我長輩的份上,我奉勸你,還是收起對我的好奇心比較好?!?p> 夏初筱沒有收回手指,而是翹起拇指,那頂住霍廷嶼心臟部位的手化作一把槍的形狀,像是一種危險的暗示。
“如你所見,我只是夏家一個不被承認和待見的私生女,像我這樣如同下水井里的老鼠一樣活著的人,對陽光一類的東西,從來都是避之不及,所以霍先生如果是想通過我,去追尋你心目中的那道光,根本就是浪費時間?!?p> 霍廷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怎么猜到的?”
夏初筱抽了抽手,發(fā)現(xiàn)他沒有放開的意思,突然微挑起唇角。
“我說過,我是個天才?!?p> 那似乎是抹笑容,卻若有似無,帶著幾分嘲諷,還有幾分冰冷。
如果說之前只是試探,現(xiàn)在,霍廷嶼已經(jīng)可以肯定——
面前的少女,和調(diào)查資料里描述的,至少有八成不符。
剩下的兩成,或許還要藏的更深。
不知道為什么,霍廷嶼覺得,此時握在手里的小手明明泛著寒涼,然而剛才它戳著自己胸口的時候,那里卻灼熱的如同有團火在燃燒,讓他的心跳都有瞬間加速,幾乎沖破胸腔。
那不同尋常之感,讓霍廷嶼瞬間就進入了防備狀態(tài)。
這是以前從未發(fā)生過的。
只是,還沒等霍廷嶼去深思其中的原因,電梯就已經(jīng)到達了指定的樓層。
夏初筱這次用上幾分力氣,甩開了短暫愣神的霍廷嶼,自顧自往外走去。
電梯門口,已經(jīng)被安娜提前告知的工作人員趕忙迎過來,客客氣氣把夏初筱引領往直播間的方向。
工作人員不知道霍廷嶼是和夏初筱一起的,所以也沒招呼他。
而霍廷嶼看著被甩開的手,一動未動,直到電梯門被關上,一直重新落回一層大廳。
樓下接到產(chǎn)品方的安娜兩人,和他撞了個正著。
“霍先生,你怎么下來了?”
霍廷嶼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往常的淡漠,沉默地邁出電梯。
樓下那群女人還沒有散去,正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聲討夏初筱。
霍廷嶼徑直朝她們走去,站在旁邊。
霍廷嶼比這些女人高出不少,表情冷肅,瞬間讓她們周圍的氣壓驟降,原本還鬧鬧呼呼的女人們,頃刻間就安靜下來,各個噤若寒蟬。
“T市霍家?”
他看向被圍繞在中間的霍蘭芝。
“是、是啊,怎么了?”
被他幽寒的雙目直盯著,只會擺弄女人心計,卻從未獨自正面過真正的大風大浪的霍蘭芝,只覺的心底有寒氣不斷往喉嚨竄,連舌根似乎都被凍的麻木,說話也不利落了。
霍廷嶼沒說話,原本就如夜幕漆黑的雙目,此時更仿佛被泡進了墨汁一樣,凝視霍蘭芝的眼神都掛上了一層沉悶的死水寒氣。
最終,一言不發(fā)的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門外,女人們才長長舒了口氣,有人后背甚至都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這是什么人啊?!?p> 眼神也太可怕了吧,剛才感覺好像要被殺死了一樣。
女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認識霍廷嶼。
但,這并不影響他剛才在她們心中烙下的陰影。
而霍蘭芝則想的比她們更多也更深。
很顯然霍廷嶼并非一般人士,她也是大家門戶出生之人,僅憑眼神凝視就讓她忍不住膝蓋打顫的人,除了家族長輩,霍廷嶼還是頭一個。
最主要的是,這個男人還很年輕。
看來,她有必要回趟霍家,也有必要告訴夏榮山,好好調(diào)查一番這個男人才行。
霍蘭芝心中因為霍廷嶼的離去而好不容易散去的寒氣,又隱隱翻上,化作了強烈的不安和困惑。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而全程圍觀了這段小插曲的安娜,不解地看向充當了司機角色的龔天白。
“他怎么走了,不是來看筱筱直播的嗎?”
龔天白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安娜忍不住戳他腰側(cè)。
“哎,問你話呢,剛才你們來的路上,發(fā)生什么了嗎?”
而龔天白的視線始終追隨著霍廷嶼的身影,直到他消失,都久久沒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