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生

　　「高考結(jié)束后的第一個暑假，所有人就像是出籠的飛鳥，許多以前經(jīng)常夢到的，似乎都變成了伸手可得的云彩。

　　我迫不及待地對她發(fā)出了邀約，出乎意料地，她同意了。

　　我穿上最整潔的衣服，擺出最體面的樣子，就像是朝圣者的虔誠。

　　坐在桌前，我費盡心思竭盡所能地說著自認為風趣幽默的話，和她一起來的閨蜜眼波流轉(zhuǎn)，坐在一旁的她卻低頭沉默，一言不發(fā)。當她開口的時候，她總是扭過頭去面對著閨蜜，所言到的都是我沒見過的人，所說到的都是我沒聽過的事。我有心再說什么，搜腸刮肚之后我不甘地把碗里剛夾過來的菜用筷子夾斷，一時間無語凝噎。

　　趁著上廁所的時候我問陪著我的哥們，我說我看起來是不是像個佛前獻花的丑角？我把所看見的所有美景都獻給佛，但是佛卻無動于衷？

　　他搖搖頭說道，你醉了。

　　我說我們都沒喝酒哪來什么醉不醉的？

　　他說你沒醉說什么胡話？

　　我恍然大悟，說，怪不得剛剛氣氛那么差呢，我沒事為什么要把聚餐的主菜點成個又貴又難吃的海魚呢？凈是骨頭！這些海魚運到內(nèi)陸來早就變了味，魚的新鮮從它離開海水的那一刻就開始散失，直到廚師們也不知道如何挽回，到現(xiàn)在根本已經(jīng)沒什么味道了，我撓撓頭，都怪我點錯了菜，拿錯了菜譜，選錯了時節(jié)！」

　　「雖然在吃完飯后我的心里還有一百個計劃，但是既然她沒有興致，一臺獨角戲總是索然無味，到最后連最后的體面也失去了。

　　我走在最前面，第一次學著紳士的樣子為大家打開餐館的大門，大家魚貫而出，她率先走了出去，閨蜜對我眨巴眨巴眼睛，推了我一把，笑吟吟地轉(zhuǎn)身走了。我對哥們擺擺手，騎上我的電動車也匆匆離開了。

　　最后我還是忍不住四下張望，終于看見了站在路邊的她。

　　我騎車過去，伸手拍了拍我的小電車，故作輕松地問道：“要我送送你嗎？”

　　她搖搖頭，舉起手機，說道：“不用了，我叫了車的?！?p>　　我看了看我的電動車，也是，用一輛電動車接送一位姑娘總是顯得不妥當。

　　我眼神不由得有些黯淡，喉嚨滾動了兩下，低下頭盯著她的影子，卻找不到任何再留下來的理由了。

　　“嗯，好吧，那你路上一定要記得小心點??！”

　　我盡量讓自己顯得溫和些，然后騎上車，告別?！?p>　　「我本來想頭也不回地瀟灑離開，卻在一個路口神使鬼差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隔著一條小徑就這樣看著她。

　　我還記得她曾經(jīng)和我一起笑得那么燦爛、真心，但是如今他卻只允許我看她低頭時露出的前額。

　　我百感交集，卻只緊緊握住電動車的把手。

　　我眼睜睜的看著一輛出租車接走了她，經(jīng)此一別，不知下一次重逢又是何年、何景。」

　　「我搖搖晃晃地騎著車，來的時候滿是憧憬、歡欣，現(xiàn)在卻不知為何胸中含著一口郁氣，明明只是一頓同學聚會罷了。

　　我猛的在一個垃圾桶旁停下車，從口袋里掏出構(gòu)思了許久的紙條，狠狠地揉成一團丟掉，揚長而去。

　　那紙條上拙劣的語言也被拉扯作一團，安靜地與骯臟的垃圾躺在一起。

　　忽然，一雙手伸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它展開，疊好，珍重地揣回兜里，捂在跳動的心臟前，是我，我總是那么猶猶豫豫，優(yōu)柔寡斷。

　　如果連這顆真心也丟了，那誰來尋回已經(jīng)遺忘的那個呢？被揉作一團的，在重新展開后，筆跡是不是也會有了變化了呢？」

　　「大學的社團里，成員們胡亂地扯出了一堆不切實際的想法，他們的幼稚讓我有點想笑，我明明有更好的答案，但是他們的聲音大到讓人插不進嘴，當然我也懶得與他爭論，他們說累了，問我他的想法如何，我微笑著表示了贊同?！?p>　　「圖書館里，他堂而皇之地選擇了那個我們一起注視、討論了許久的女孩旁邊的座位，我驚訝于他的直接與毫不掩飾。

　　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連做我想做的事情的沖勁也沒了，我有些后悔學會掩飾自己真實想法的方法?！?p>　　「學生會又一次舉行了聚餐，而且他們還很喜歡敬酒。

　　我厭惡酒味，更討厭那種苦澀辛辣的味道，但其他人過來敬酒的時候……我打了個哈哈笑著喝下去，宴會上虛偽的氣氛其實比這個更讓人作嘔?！?p>　　「工作的時候，同事們將大家都不愿意的工作推給了我，我只能著手去做，然而在熬到深夜后的明天，領導訓斥我無精打采，我眼睛看著桌角，面無表情地告訴他下次我會努力打起精神。

　　我抬起頭，看向我同事們的臉龐，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的神情似乎和昨天的一模一樣，準確來說是和前天，大前天，甚至一個月之前都一樣。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臉上都戴著什么遮擋的東西啊，應該是面具吧？」

　　「過年回到家，他貪婪的呼吸著家鄉(xiāng)的空氣，這明明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啊，自己卻被關在別的城市，只有夢里的回憶中才能聞到家鄉(xiāng)的味道，他今年想在家多呆一會兒。

　　他看到母親，覺得小時候無所不能的母親居然只是風中的稻草，在每一次大風刮過后努力直起身遮擋身下的小苗。她原來這么瘦削，這么無力。

　　母親看到他回來，非常開心，給他做了他小時候最愛吃的菜，不斷催促他多吃點。

　　明明是最普通的食材，吃在嘴里卻醞釀出格外的芬芳。

　　他抬起頭，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母親卻率先開口，你年紀不小了，抓緊時間找個對象，母親花了半輩子也攢了一些錢，把這些錢都給你，你在大城市買個房子，生活便好過一些。每個月慢慢還些貸款，有些壓力卻也過得去。再不久，你就該結(jié)婚了，記得早些要孩子，過了這一關母親便放心了，再老點兒死的時候也踏實些。

　　他點點頭，說道，今年公司忙，可能過了年就得馬上回去工作了。

　　母親點點頭，舍不得卻欲言又止，低下頭繼續(xù)吃飯。

　　他保持著剛剛說話時的姿勢，看著母親眼角深刻的皺紋沉默不語，他重新低下頭，眼淚滴在碗里，又咸又苦。」

　　一番回憶后，躺在地上的他動了動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終還是無力地放下了。

　　如果能重來，那么，這雙無力的手又能抓得住什么呢？

　　他努力瞪大眼睛，努力保持自己不會睡過去，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他看到了光，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