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說做交易,秦榔兒也隨之笑了。
這是他被捉以來第一次露出微笑,雖然帶著嘲諷,卻還是好看的,而且笑容放在秦榔兒這樣嚴(yán)肅的人身上更顯得彌足珍貴,這讓李容與身后的寶珠看得眼睛有些直。
郡主享福,她享眼?!,F(xiàn)在她開始覺得,似乎郡主在東宮養(yǎng)面首也不全是一件壞事了。
好在秦榔兒并不知道這對主仆此刻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很快收起了笑容,倨傲道,“我從不與人做交易?!?p> 李容與搖頭,“倘若就這樣冒失去殺高陽,你是尋死?!?p> 秦榔兒一凜,不屑道,“江湖游俠何懼生死!”
“不懼生死并不代表輕視生死,為了值得的事赴死是大義,為了曲曲一個高陽賠上性命,那就是愚蠢?!崩钊菖c也是毫不客氣反駁了回去。
秦榔兒不服氣,“可你又憑什么說我一定會死?”
李容與不疾不徐分析,“首先,以你的為人,我相信你斷然不屑做刺殺之事?!?p> 秦榔兒哼一聲,不置可否。
李容與又道,“既然不是刺殺,那么你能碰見高陽的機(jī)會,就只有在他回府的途中?!?p> 秦榔兒繼續(xù)哼一聲。
李容與稍事思索了一會兒,推測道,“我猜你或許是打算要制造馬匹的混亂,然后趁亂刺殺?!?p> 秦榔兒這一次沒有哼,眼中有驚疑閃過。
只聽李容與又道,“可是高陽身邊仆從無數(shù),加上長安城戒備森嚴(yán),羽林軍遍布,一旦你刺殺了他,想要在這種環(huán)境下逃命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所以,你一定會被捉?!?p> 秦榔兒不說話了。
李容與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繼續(xù)道,“緊接著,你就會被羽林軍送進(jìn)刑部大牢?!?p> “刑部尚書嚴(yán)武是一個極其狠戾之人,暴虐成性。他一定會對你施以酷刑,日日夜夜折磨你。”
“最后將你活生生折磨至死,死的時候甚至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無損的皮膚。”
“而你的案子卻將永遠(yuǎn)沉底,可能連案宗都沒有留下,很快,江湖上就再不會有人記得你的存在了?!?p> 李容與不疾不徐將一番話說完,才發(fā)現(xiàn)面前秦榔兒和身后寶珠都是一臉震驚看著她。
于是聳了聳肩,淡然道,“怎么?推測而已?!?p> “……”
“……”
秦榔兒默然。
并不全是被適才李容與那番言辭嚇到,他仔細(xì)想過,這郡主的話雖然驚悚,卻也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又想了想,秦榔兒終于妥協(xié),“好吧,你且將你的交易說來聽聽。”
李容與道,“很簡單,我要你幫我送一封信給高陽,只要他讀過,日后進(jìn)了刑部,不出三天,必然喪命,因為……”
不待她將話說完,秦榔兒便怒道,“你要我構(gòu)陷別人!”
他雖然憎恨高陽為人,卻也不屑做構(gòu)陷這種勾當(dāng)。
李容與氣惱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嘆了口氣。
若不是她現(xiàn)在身邊沒有可用之人,才不會坐在這里浪費精力和一根木頭講話。
然而李容與此刻卻只能繼續(xù)耐著性子解釋,“我只是要你送一封信給他,怎么是構(gòu)陷呢?”
秦榔兒半信半疑,“那為什么他讀了會死?”
李容與道,“因為這信的內(nèi)容是另一個位高權(quán)重之人的把柄。”
“高陽現(xiàn)在身陷囹圄,他勢必要想辦法自救。此時你將信送過去,他一定會利用信的內(nèi)容去討好那位高權(quán)重之人,試圖以這個秘密懇求他救自己一命?!?p> “然而據(jù)我對那人的了解,他是斷然不會允許有能夠威脅到自己的人活在世上的?!?p> “所以,高陽接下來會有什么結(jié)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p> 李容與再一次重申,“所以這不叫構(gòu)陷,這只是將殺他的刀遞到他自己手里?!?p> 然而秦榔兒還是不信,“他豈是那么愚笨之人?”
李容與搖頭,“并非高陽愚笨。這件事倘若換成別人,或許真的會救他,只是若換成那個人,卻一定會殺他?!?p> “因為那人生性多疑,是決計不能容忍自己有把柄握在旁人手中的。”
李容與終于解釋完,早已是口干舌燥,連喝了幾盅茶。
她太難了。若是對上個聰明人,她本不必解釋這么多的。
然而秦榔兒聽完也依舊眉頭緊皺,似乎還有不解,猶自掙扎糾結(jié)了良久,才勉強(qiáng)點了頭,“那…好吧。”
隨即卻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此事雖然說清楚了,可還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弄明白,你為什么選我?”
這問題比較好回答,李容與暗自松口氣,也不打算瞞他,“第一,因為你不是長安城的人,送過信后對方能用的線索不多,無從追查。第二,我知你素來嚴(yán)謹(jǐn),日后即便發(fā)生什么,也絕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
秦榔兒哦了一聲,有些呆呆,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夸自己,繼續(xù)問,“所以那些人會來查我?”
李容與點頭應(yīng)是,“不過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自有萬全的準(zhǔn)備保證你不會被那些人查到。”
這回秦榔兒再無疑問,嚴(yán)肅點了點頭,“好,我答應(yīng)你?!?p> 李容與又笑起來。
秦榔兒懷疑看著她,“你又笑什么?”
李容與直言,“笑你可愛?!?p> 秦榔兒關(guān)心的事始終只在于是否光明磊落,全程沒有半分好奇關(guān)于她說的位高權(quán)重之人是誰,這其中有什么利害關(guān)系,她又是如何得到的把柄,這樣一根筋的人難道還不可愛嗎?
李容與在秦榔兒的臉紅中心情愉悅的帶寶珠走了出去。
顏協(xié)正立在門口,時間過去有點久,他似乎有些僵硬。
見郡主平安走出來,充斥在顏協(xié)心里的焦慮感終于稍稍有所輕減。
然而李容與接下來的話卻仿佛一個新的晴天霹靂,頓時劈得他外焦里嫩,體無完膚。
他聽見郡主說,“顏叔,繩子我已替他解了,將看管的人撤去吧,他不會再跑了?!?p> 不跑了……?
什么意思。
顏協(xié)茫然看了看李容與。
寶珠在一旁得意洋洋,“當(dāng)然是因為那秦榔兒從了我們郡主了唄?!?p> 顏協(xié)沉默良久,終于低著頭沉痛應(yīng)了一聲“是”。
看著寶珠連蹦帶跳跟在李容與身后離去的背影,他仿佛聽見了自己心臟碎裂后又最終噼里啪啦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