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孫媳婦

　　夏曉青不記得她是怎么從楚子航的病房走出來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黎江一起回到營頭村的，一路上，她都思慮重重，以至于她并沒有發(fā)現同行的黎江也面色凝重。

　　因為要處理一些事情，黎江直接去了村委會，而夏曉青則自己回了民宿，一進門，林笛就迎了上來:“曉青，你回來了？楚子航呢？他不是沒什么大礙嗎？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還有黎江呢？你們不是一起去鎮(zhèn)上的嗎？”

　　夏曉青根本沒辦法去回答林笛一連串的問題，她看著林笛:“林笛，很抱歉，我現在心里很亂，你先上樓吧，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p>　　夏曉青的狀態(tài)看起來并不好，林笛雖然憂心，但也不想強迫夏曉青，她囑咐夏曉青照顧好自己，然后上了樓。

　　無力地趴在前臺，夏曉青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楚子航會喜歡她，他說他不想再逃避了，以前楚轍沒做到的事情，現在由楚子航來做，他不需要她立刻給出答案，讓她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和他交往。

　　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了呢？

　　夏曉青不知道，甚至于她連一絲端倪都沒發(fā)現過，和楚子航是什么時候相識的來著？

　　夏曉青陷入了回憶。

　　好像是上初二的那一年，又或者是初二的第二個學期，那時候夏曉青在韓叔的幫助下在鎮(zhèn)上上中學，因為她不善言談，性格又孤僻，在班里幾乎沒什么朋友。

　　那時候夏曉青最喜歡的就是在大課間的時候跑到教學樓的天臺上，或是站在圍欄那里發(fā)呆，獨自安靜地享受著難得清凈的時光，或是坐在角落里，插上耳機，聽著MP3里她喜歡的輕音樂。

　　可突然有一天，這塊獨屬于她的領地上闖入了一個入侵者，而那個人就是年少的楚子航。

　　那時候的楚子航又矮又胖，還很愛哭，自然就成為了“校霸”們的欺凌對象。

　　每次被欺負后，楚子航都會變得無比狼狽，他不想被其他同學笑話，就會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地待著，像是一個受傷的小獸，無助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可每次楚子航都會被人打擾，最后他選擇去了天臺，本以為再也不會被人撞破，卻沒想到夏曉青會在天臺上，楚子航將自己隱藏在角落中，不去打擾夏曉青也不想夏曉青看到他，可夏曉青還是發(fā)現了他。

　　看到楚子航的狼狽模樣，夏曉青的心中已有判斷，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創(chuàng)可貼扔給楚子航，然后一言不發(fā)地下了樓。

　　那本來是幫付盈準備的東西，卻被她給了一個陌生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那么做，也許是同情，也許是小心翼翼的楚子航和付盈幾乎一模一樣，讓她心生不忍。

　　在后來的日子里，那個創(chuàng)可貼就像是夏曉青對楚子航做出的一個無聲的承諾，只要她在的日子里，楚子航都會出現，他們各占一邊，互不打擾。

　　這樣的日子夏曉青記不得持續(xù)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楚子航主動找她說話，楚子航跟她說過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夏曉青已經沒有一點印象，可能是向她借創(chuàng)可貼，也可能是叫醒睡著的她回去上課，總之從那時候開始，她和楚子航的關系就上了一層樓。

　　楚子航開始像一個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小鳥一樣，從最開始他們之間的涇渭分明到后來她成為了他最好的傾聽者，他幾乎每天都在她的耳邊嘮叨一些家里或學校里的瑣事，但卻從來沒有說過他被欺負的事情。

　　很多時候夏曉青都沉默不語，聽得煩了就會給楚子航一個白眼，讓他閉嘴，然后她會重新插上耳機，獨自聆聽著她喜歡的音樂。

　　其實夏曉青也說不清她對楚子航是一種什么樣的印象，但唯一能肯定得是她并不是真的煩他，只是他提到的父母以及家庭之間的小矛盾是她生命中從未有過的體驗，所以她會嫉妒也會心酸，才不得不立即叫停他，免得會沒出息地哭出來。

　　后來他們升了初三，課業(yè)的吃緊讓他們幾乎很少有時間再去天臺，夏曉青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她希望可以考得好一些，最好考到市里的高中，那樣，也許她會擁有更多的機會考上一所好的大學，未來才能有更大的幾率改變她的命運，她從出生起就不斷被人遺棄的命運。

　　所以偶爾見到楚子航的時候，夏曉青也會破天荒地給他加油打氣，讓他好好學習，但年少的他們哪里會想到，這段半路殺出來的友誼，很快就會因為中考前昔付盈的一場墜樓，將他們推向命運的十字路口，從此夏曉青和楚子航一別高達十余年。

　　唉！

　　所以楚子航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她的？

　　夏曉青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是在他們短暫的相處中，可她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

　　還是她在校外謊稱已經報警救下了正在被小混混們欺負的楚子航的那一次，美女救胖墩，所以他開始對她“芳心暗許”？

　　太難了！

　　夏曉青苦惱地五官都皺在了一起，不管楚子航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她的，她現在只想知道她該怎么辦？

　　他說給她考慮時間也不意味著她能一直逃避下去??？

　　夏曉青想得出神，壓根沒注意到進門的老人，將飯盒在前臺放下，江奶奶慈愛地叫著夏曉青；“曉青?！?p>　　聽到聲音，夏曉青才抬起頭，她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欣喜，連忙來到江奶奶身邊：“奶奶，您怎么來了？”

　　江奶奶指著飯盒：“好久沒見你了，小江也很長時間沒回去看我了，我這心里掛念你們掛念得緊，又怕你們忙，就只好挑今天這個周末時間，做了些你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和蔥爆羊肉送過來，然后看看你們?！?p>　　夏曉青挽著江奶奶的胳膊，依偎著她：“奶奶，對不起，一直沒能去看您，還要您親自上門來看我們，您罵我吧？”

　　“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你們都忙我理解，既然你們沒時間，那就由我來看你們不也是一樣的嗎？反正我這孤老婆子閑得很，再說你這里又不遠?！?p>　　夏曉青還是很抱歉：“奶奶，我們忙是一回事，去不去看你又是另一回事，總之這次就是我的錯，還有黎江，他臨時被韓叔叫去了村委會，可能一會就回來了，等他回來，我們一定要好好向您賠罪?！?p>　　江奶奶笑著：“這孩子，好了，別光顧著說話了，這都中午了，還沒來得及吃飯吧，我們不等小江了，快坐下，嘗嘗我的手藝有沒有退步?！?p>　　夏曉青撒嬌道：“那您和我一起吃?！?p>　　“好?！?p>　　祖孫倆就這樣一起坐在前臺吃起了飯，夏曉青吃得很滿足，直夸江奶奶手藝好得不得了，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收拾好飯盒后，夏曉青自己都沒注意到她在不經意間嘆了一口氣，卻沒能逃脫江奶奶的細心。

　　江奶奶拉著夏曉青坐下：“曉青，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

　　夏曉青故作輕松：“奶奶，我這一天吃好喝好的，能有什么煩心事？”

　　“行了，別瞞我了，要真沒事，那好端端地嘆什么氣？”

　　夏曉青也不再裝模作樣，她垮下臉：“奶奶，您一定是有火眼金睛，不然怎么什么都瞞不過您？”

　　“貧嘴，快跟奶奶說說，遇到什么難題了？”

　　“其實也不算是難題吧，就是有個朋友跟我表白了，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處理?！?p>　　聽到夏曉青被表白，江奶奶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說道：“我當是什么事呢？這不是好事嗎？”

　　或許對別人來說是好事吧，但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

　　夏曉青有氣無力地撫了撫額頭：“一點也不好，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尷尬啊?！?p>　　夏曉青自顧自地說著，沒注意到江奶奶的臉色一板：“這么說你不喜歡你那個朋友？”

　　“是啊?！?p>　　夏曉青想都沒想就答了出來：“我沒辦法欺騙自己去喜歡他，可我也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p>　　江奶奶聽后臉上是一片愁云慘淡：“看來我這輩子也沒那個福分讓你做我的孫媳婦了，曉青，沒關系，既然你不愿意，奶奶也不會逼你，不管你最后怎么決定，奶奶都尊重你?！?p>　　孫媳婦？

　　等等？

　　江奶奶這是在說什么呢？

　　夏曉青一臉問號：“不是，奶奶，您在說什么呢？什么孫媳婦？怎么給我繞糊涂了？”

　　江奶奶也是一懵：“你說的那個朋友難道不是小江嗎？”

　　夏曉青一下笑了出來：“奶奶，這事和黎江有什么關系？我說的那個朋友是個警察，不是黎江，再說黎江又不喜歡我，怎么可能和我表白？”

　　“小江他…”

　　江奶奶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及時地停住，不行，有些話并不適合她來說。

　　“黎江他怎么了？”

　　“沒事，是我誤會了，不過曉青，想讓你給我當孫媳婦這件事可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你還記得上一次我生病，你不眠不休地照顧了我兩天，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說了什么？

　　結束打工生活，從市里回到營頭村后，夏曉青每天忙完民宿的事都會抽上一個小時去陪江奶奶，有一次江奶奶突然因為高血壓暈了過去，把夏曉青嚇了個半死。

　　這一暈江奶奶足足在醫(yī)院躺了兩天，當江奶奶醒來后知道是夏曉青一直在照顧她時，感動非常。

　　江奶奶牽著夏曉青的手，對夏曉青說“孩子，謝謝你，辛苦你了，能對我這個老婆子這么上心，要是你是我的親孫女多好，只可惜這輩子是沒機會了，如果可以，真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孫媳婦，也算是了卻我的一個遺憾了”。

　　當時的夏曉青并沒有當真，只把它看做是江奶奶的一句玩笑話，如果不是江奶奶這次提起來，她根本不會想起來。

　　“奶奶，感情的事強求不得，別說我不喜歡黎江，就是我真的喜歡他，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我比黎江大這么多，我們不合適，雖然我和您沒有血緣關系，但在我心中，您就是我的親奶奶，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江奶奶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凡事都為別人著想，什么時候能想想自己啊？既然這樣，我們就先不聊這個了，曉青，奶奶想告訴你，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要隨心而為，喜歡他就接受他，不喜歡他就拒絕他，哪怕是失去一個朋友，也比一直給喜歡你的人無謂的希望來的強，你明白嗎？”

　　夏曉青低著頭沉思，十幾秒后，再抬起頭來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憂愁：“奶奶，謝謝您，我想我已經有決定了?！?p>　　江奶奶摸了摸夏曉青的頭發(fā)：“那就好?！?p>　　祖孫倆坐在前臺聊得認真，沒有發(fā)現一邊的走廊上將她們的全部對話盡收耳中的付寬，也沒注意到前方玻璃門后面那個剛邁出了一腳就默默收回去的黎江。

　　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此時的夏曉青根本不會想到，正是楚子航這個宛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多米諾骨牌式的表白，將她那棵沉寂了二十幾年的鐵樹，催得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