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百川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兇險的劍法,早在十年前的正魔大戰(zhàn)中,他失去了唯一的師兄,被師弟們推舉為崆峒派的掌門,他執(zhí)掌門戶已有十年,門內(nèi)一片祥和,從無爭端廝殺,因此他雖然武功高強,性子卻頗為柔弱,魔宗派人過來威逼利誘一番,他就棄十年盟約而不顧,倒向了西北的魔宗。
也許是十年前的大戰(zhàn)過于慘烈,崆峒派的許多老一輩高手隕滅過多,致使如今的崆峒派底子虛弱,僅僅剩下了一個空架子。
海百川怕了,林蔚的劍法玄妙無窮,每一招都似藏有無數(shù)厲害的后著,令人難以看透。
他的拳腳依然猛烈強勁,可是他的心卻越打越沉,對方的劍招密密麻麻,帶著一種孤絕天下的氣勢,就如此時的雨點一樣,讓他看不透,也擋不了。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這林蔚雖然狂妄狠辣,行事霸道,卻也稱得上是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了。
一種不祥的念頭涌上心來,他悚然一驚,暗道:“莫非我真的大限已至?”
人的感覺是很神奇的,尤其是習武之人,他們終年練氣,對于死氣有著一種敏銳的感知,人之將死,便會散出一種陰郁慘敗之氣來。
海百川想到這里,不由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懼來,若是自己死了,卻要這半死不活的崆峒派如何撐下去,想到自己的徒弟們沒有一個有實力和手段繼承掌門之位的,他不禁面露苦澀,難道,崆峒派真要滅亡于自己手中嗎?
“海老兒,你在干什么?”
前方傳來賀青蓮氣急敗壞的喊罵聲來,想來是賀青蓮孤身一人應對林蔚的鋒芒,有些吃不消了。
賀青蓮也真不愧是魔宗的強者,靠著奇門兵器在手,他居然一時間跟林蔚打了個不相上下,撐了這么久。
兩人四十多歲的中年成名高手,夾擊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子,真是夠丟人的。
海百川心里苦笑,嘴角卻再次勾出一道固執(zhí)殘忍的彎弧,他雙掌交擊,金光叱咤,周身的雨水沸然如聚,竟然倒飛逆流而上,無比的詭異。
賀青蓮哈哈笑道:“老頭兒要拼命了嗎,姓賀的陪你一遭?!?p> 賀青蓮說罷,手中的刀刃脫手而飛,似有牽引,在半空中盤旋,他整個人卻一瞬間變得模糊了,仿佛被雨水泡糊了,整個人變成了詭異的泥漿黏稠之物,身體柔然如爛泥,卻朝著林蔚步步殺來。
森然殺機鎖定了林蔚,賀青蓮催動著兵刃向林蔚身后攻擊的同時,手腳也不閑著,拳出無影,腳動如風。
三個人施展開了極致的身份,遠遠看來,像是雨水中的三只蝴蝶,他們踏過樹梢,鉆出石堆,雨水雖密,卻難以沾到他們身上。
濃重的氣息壓下來,如有千鈞神力,三人在虛空留下無數(shù)的殘影,這樣的對決也早已不是其他人可以插得上手的了。
林蔚面色不變,揮劍成圓,血色的光芒環(huán)身綻放,形成了一個巨大漩渦,雨水被席卷進來,更增威勢。
“水龍吟!”
他轉(zhuǎn)動起頎長挺拔的軀體,劍尖飄過一縷鮮紅,那是賀青蓮的血。
磅礴的水汽混雜在劍氣中,無數(shù)的雨水卷進漩渦,成為了水龍的一部分,琉璃透徹的水龍軀體形成,巨大磅礴的龍首,寬闊的龍背,連龍鱗也一片一片折起來,水光彌漫,水龍大張巨口,滾滾音浪咆哮而出,蒼涼雄渾,如冬雷,如山崩,隆隆威勢,仿佛神跡。
這一招仿佛是一代劍宗的天才揮灑,于無數(shù)個百轉(zhuǎn)千回的深夜苦思中偶得,卻沒有人能否認,這樣的劍招本身就是一種想象力的雕琢。
他的磅礴恢宏,他的渾然天成,他的赫赫氣焰依舊霸道不可一世,同時又充滿了靈性與匪氣。不講理的劍法遇到了不講理的人,兩者合為一體,這就是劍魔。
林蔚。
水龍吟一出,真如石破天驚,一切都瞬間黯然失色,如此浩渺的劍招攜天威之勢凌厲擊來,便是神佛也要煙消云散,何況凡夫俗子。
假天地之威而為我所用,此謂偷天,必遭天誅。海百川雙眼失神的看著眼前的浩蕩水龍,口中喃喃自語。
太乙真氣在此刻才真正發(fā)揮了作用,顯出他與俗世武學的不同之處。
林蔚心中也是狂喜難抑,他終于摸索出了一道屬于自己的劍道之路,從此以后,泣血劍再也無懼任何高手,包括那個曾擊敗過他的白袍怪客。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夜白袍客沒有殺死他,可是他始終渴望著再與他見面,想要再與他交手。
他縱橫江南,少有敵手,素來目中無人,直到被白袍客輕而易舉的擊倒。
林蔚以水龍吟為招式,大肆進擊,逼得兩大高手手忙腳亂,狼狽閃避。
水龍到處,無堅不摧,巨爪之下,血肉橫飛。
泣血劍殺氣騰騰,劍鋒所指,盡皆退避三舍。
他越發(fā)出招自在隨意,每一招都藏有千鈞之力,每一掌都似乎要比往日凌厲數(shù)倍,出招也越發(fā)行云流水,仿佛一招一式間,隱隱帶著一股玄妙的節(jié)奏,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攻守之際,龍吟虎嘯,風雷凜凜,渾然一體。
林蔚知道自己的武功在這一刻更上一樓,已經(jīng)達到了極高明的境界,他沉浸其中,難以自拔,一身殺氣消散了,可是信手而出的掌法卻更顯沉凝雄厚。
揮掌出拳玄妙自然,如山之崩,如岳之沉,如云之縹緲,如水之靈動。
隨著他一掌揮出,賀青蓮吐血橫飛,不支倒地,身后的海百川也被他無名一腳踢中了腰,如遭電擊,霎那間臉色慘白,整個人因劇痛而痙攣,面容扭曲,口中咳血不止。
林蔚站在雨中,受了功力,水龍消散成水幕落下,他收回空中的泣血劍,來到海百川身邊,道:“你可服氣?!?p> 海百川面如土色,心灰意冷道:“得見神技,雖死猶生!”
林蔚聞言,哈哈大笑,心中無比快意。
他忍不住仰天長嘯,滾滾音浪宛如龍吟,又如暴雷,眾人緊皺眉頭,死命捂耳,面露痛苦之色,定力稍弱者更是兩眼泛白,口吐白沫,昏厥倒地了。
這一陣龍吟長嘯,足足有盞茶功夫,只讓眾人痛不欲生,面容為之扭曲,耳膜為之破裂。
“海百川,你可知罪?!?p> 海百川翻身欲起,身上卻無半點力道,他奮力的仰起頭來,看到了負手而立的林蔚。
血紅的兇劍落在肩頭,他知道這把劍曾飲血無數(shù),就包括了他的多年故友——華山掌門岳麟,如今輪到他自己了。
他回首看向門下弟子一張張悲憤哀痛的臉,一張張淚眼朦朧的關切的眼神,心中悲涼,嘆道:“我愿死于你的劍下,可否饒我弟子性命?”
林毅轉(zhuǎn)身看去,只見那數(shù)十個弟子齊齊倒在地上,年紀不過十來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五歲出頭,他們齊齊地目光望著自己,兇狠如野獸,充滿了怨毒之色。
林蔚搖搖頭,低聲道:“抱歉,那一夜神劍門死去的人更多,既然是江湖來往,那就別怪別人心狠手辣,這就是規(guī)矩,你我都要遵守?!?p> 海百川猛然起身,瞪視著他,厲聲嘶吼道:“林蔚,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劍光閃過,血一樣的紅,幾聲凄厲的慘叫,咕嚕嚕的人頭滾到了那些地上的弟子們面前,引起一陣驚惶的尖叫聲,哭喊聲,還有咒罵聲。
賀青蓮背靠著一顆樹,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不悲不怒更無懼,冷漠得像一塊石頭。
林蔚回頭看他,“賀首領,好鎮(zhèn)定,果然是見過大場面的,你麾下的這些人死了大半兒,剩下的這些人恐怕也活不了了?!?p> 賀青蓮輕哼一聲,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好膽魄?!?p> “過獎了,閣下自號為魔,焚燒華山,臭名遠揚,天下人人得而誅之?!?p> “哈哈,賀首領出身魔宗,崇拜修羅神,難道也看不起魔?”
賀青蓮笑笑,道:“閣下魔性之重,連我也甘拜下風,而身上殺氣之濃,實在是在下平生僅見。能死于閣下劍下,總勝過死在凡夫俗子手中,雖死無憾。若是老宗主在世,一定會很喜歡你。”
“你說明玄嗎,可惜了,我生不逢時,不然一定要見一下這位高人的風采?!?p> 賀青蓮輕蔑的笑道:“林蔚,你的劍雖然很好,可是還沒資格跟老宗主過招。即使你逃過今日,也終究難逃修羅宗尊者的制裁?!?p> 林蔚想起雷尊摩訶空威嚴的面容,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了一片耀眼的雷光,他輕笑道:“也許吧,摩訶空的驚雷煞可稱一絕,那個白袍客的劍法也是絕世少有,不過我林蔚總有一天會超過他們。賀青蓮,我不會殺你,我要你親眼看著,我君臨整個武林的那一天。那時候我會取下你的頭顱,作為我制霸天下第一件賀禮?!?p> 林蔚的話音不大,可是話音里昭然而出的野心卻讓賀青蓮都心里震驚,陰沉如他也不禁心寒膽戰(zhàn),此人日后恐怕會是神宗爭霸武林的最大對手。
“在下拭目以待。”
賀青蓮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顫音,他在得知活命的剎那,居然可恥的顫抖了起來,身體不受控制。
雨停了,賀青蓮的身體濕漉漉的,這雨水不僅打濕了他的身體,也讓他的心頭寒冷。
滿地死尸,多是死于林蔚的劍下,也有許多是死于林蔚方才的狂嘯,滿地尸骸,宛如修羅場。
賀青蓮心里苦笑:他過去日日虔心跪拜修羅王,直至今日,才見到了活得修羅,來到了修羅場。
修羅與帝釋天決戰(zhàn)之地,血肉橫飛,尸橫遍野,慘烈無道,是為修羅場。
他看著林蔚緩步走向爬在地上,無力抵抗的余下弟子,有些是神宗的,有些是崆峒派的,年輕的不過十二三歲,年老的也不出五十歲。
他們齊齊的注視著林蔚,注視著林蔚手中的劍,那把劍血光彌漫,是送他們上路的兵器。
突然林蔚轉(zhuǎn)朝著賀青蓮露出一個俊美的微笑,那笑容帶著一種冶艷的風姿。隨即賀青蓮看到他猛然轉(zhuǎn)身,泣血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濃烈的血光,血光很快彌漫了整片山林,掩蓋了一切。
賀青蓮第一次有些不忍的閉上了眼,殺慣了人的他,萬萬想不到自己也會有如此怯懦的時候。
劍,就是用來殺人的,我練的就是殺人劍,無上劍道。
最后一句話傳到賀青蓮耳朵里時,殺戮已經(jīng)停止了。賀青蓮睜開了眼睛,只看到了地上的殷殷血跡,他緩緩扶著樹干站起來,然后匆匆忙忙的拄起刀,一瘸一拐的離開了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