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我想吃糖炒栗子!”她把三個銅板塞回李清水手里,“賣栗子的是個女的,你去買,多要點?!?p> 渡過了嬰幼兒時期那種對手腳不能精確操控的糟心日子,她反倒很喜歡這個年紀的身體。絕大部分事情可以用撒嬌解決,懂得事情還能裝不懂,十分適合扮豬吃老虎。
李清水捏著這三只銅板,無奈笑笑,“現(xiàn)在買了栗子,明早可就沒飯吃了。”
“你那龜甲里面不是還有三個么?”阿浮睨他一眼,“再說明早沒飯吃才能督促你掙錢!”
李清水垂下眉眼,輕笑著搖了搖頭,終是把三個銅板遞了出去,“勞駕,買三文錢的栗子?!?p> 白腕素手一伸,掌心三枚銅錢就像入了畫,賣栗子的大嬸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就買三文錢?”
李清水攬過阿浮的肩膀,“孩子吃?!?p> “啊…那也不夠啊!”
顏值的誘惑下,大嬸在掙錢還是做公益中掙扎,最終給自己選了個折中路線,“栗子壓秤,再說也涼了,道長不如來點瓜子?瓜子能買一大把呢,兩人也夠吃!”
“那就瓜子!”阿浮踮起腳尖看著貨檔,覺得大嬸說的十分有道理。反正都是打牙祭,瓜子還能吃得久一點。
大嬸將瓜子包好,放回這只不該在凡塵出現(xiàn)的手掌中,臨了還是抵不過內(nèi)心的呼喚,往里添了一只栗子。
她彎起眼,直愣愣地看著李清水道:“你閨女長得可真漂亮啊!”
“多謝店家?!?p> “道長常來??!”
李清水挑出那只栗子,細細剝了殼遞到阿浮嘴邊。
栗子果然香甜,阿浮嚼在嘴里覺得這東西比肉都好吃。
她從李清水手里拿過那半包瓜子,塞到隨身的小布包里。又抓出來一小把攥在手心,邊走邊磕。
“老頭,剛才那卦是不是說韓家贏???”
“朝堂之事自有其命數(shù),不論誰輸誰贏,只要于江山社稷無害,便無甚要緊?!?p> 越往夜市里頭走人越多,熱鬧的人群很快將二人淹沒。
李清水怕阿浮被擠散,于是將手伸到她面前,“來。”
小人正專心致志剝瓜子,見李清水的手來了,于是將剝好的小半把瓜子仁放了上去。
手中傳來異物感,李清水低頭一瞧,轉(zhuǎn)手將瓜子仁遞到阿浮嘴邊,“你吃?!?p> 阿浮把頭扭到一邊,“我怎么覺得剛才那卦的意思,就是韓家贏呢?”
李清水無奈的將瓜子仁握到另一只手中,拉起了阿浮的手,“宋家氣數(shù)確實盡了?!?p> “那韓家能榮華富貴多少年?”
“七八年吧。”
“???才這么幾年,韓家折騰得這么兇,就富這么幾年?”
韓宋黨爭你死我活地搞了好幾年,若是讓韓冀知道他就剩七八年好日子過,不知道是個什么心情。
可是話又說回來,人家哪怕就圖這七八年的富貴,也比自己活一百歲上算!
那可是侯府,茶館說書先生嘴里一頓飯頂她一年口糧的豪門。
迎面過來一隊騎馬的禁軍,李清水忙將阿浮拉到懷里避開馬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論幾代都是造化使然?!?p> 想著方才那一卦,李清水總有些不好的預(yù)感,自己大劫將至,不知會不會跟韓府有關(guān)系。
天玄真人曾說他命落四十一,大劫難躲。
算著日子,應(yīng)該就是明年的事了。
老天何時將這副皮囊收回,對他來說是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只是小阿浮怎么辦?
“過兩日我們就回蕪山吧。”
“不是說再等兩月么?”阿浮摸出一把瓜子接著嗑。
“下雪不好走?!?p> “噢?!?p> 大易國整體偏北,國都晉城雖然在中間,可冬天也會下雪。
“那蕪山冷嗎?”蕪山名義上叫山,其實是個島。
它位于大易東南角的海岸線上,聽李清水講過幾次,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樣子。
“不冷,四季有花?!?p> “聽起來是個好地方,要不咱們明天就去?”
“嗯?”李清水忍不住低頭看她,“你這丫頭?!?p> 小阿浮說話總是跟這塵世有些格格不入,李清水把她歸結(jié)為神仙轉(zhuǎn)世,自帶靈通。
他抬頭看向遠處的天邊,“好,那就明天?!?p> 二人又閑逛了一陣,天黑后才回到浮云觀門口,里頭依舊黑燈瞎火。
不知道這姜飛是為了省錢,還是得了怕光的怪病,整個浮云觀鬼氣森森。
阿浮停下腳步,將手掌抬到李清水面前,撅了嘴:“還給我吧~”
李清水旋即把手心握著的那把瓜子仁放了回去。
“老頭,你過來?!?p> 阿浮握起手掌沖他勾了勾手指,李清水俯身將耳朵湊到她唇邊,以為她要說什么悄悄話。
未曾料到她并未言語,只是把瓜子仁塞進自己嘴里。
“你竟然不吃你徒弟孝敬的瓜子,你這是要上天?。 ?p> 李清水哭笑不得。
“別墨跡,趕緊進去睡覺明天去蕪山,莫要耽誤本姑娘享受陽光沙灘和海浪?!?p> 阿浮抬腳邁進浮云觀大門,突然感覺今日浮云觀的大院靜的有點過了頭。
雖然前兩日這個時辰他們也不出來活動,但總有些雞鳴狗叫的動靜,沒這么濃的死寂。
李清水跟上來也隱隱覺查出不妥,他急忙將阿浮攏在袖下,還沒來得及退后,里間便傳來姜飛的一陣喊聲:“就是他們!他們兩個是蕪山派的!”
漆黑的院中忽然跳出來四個帶刀侍衛(wèi),李清水急忙擋在阿浮身前,想退出院子,卻發(fā)現(xiàn)門外還有兩個侍衛(wèi)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此時已堵了他們的后路。
阿浮嚇得把頭埋進李清水的袖子里,兩只眼睛透過衣縫,驚恐地盯著這群兇神惡煞的男人。
“蕪山派的高人,失禮失禮!”為首之人有著一雙鷹眼,目光犀利冷峻,掃視下來,讓人莫名恐慌。
李清水鎮(zhèn)定道:“不知閣下攔我?guī)熗蕉耍鶠楹问???p> 鷹眼笑得敷衍,“有勞道長去府上看看風水,算算命?!?p> 哪有這種方式請人去算命的?
這架勢擺明了去一趟得缺胳膊少腿的回來,阿浮揪著李清水的袖子抖了抖。
李清水卻只無聲嘆了一息,做了“請”的手勢,便不再多話。
鷹眼男人臉上劃過一絲訝異,抓了這么多年算命的,頭一回遇到這么認命的,連“你是誰”,“我去哪兒”都不問。
手中長刀還沒撈著比劃,目標已經(jīng)就范。
頗有些無趣。
“那就走吧?!?p> 他打了個手勢,不遠處等候多時的馬車趕到了門口。
鷹眼男人抱起雙臂,朝李清水挑了下眉,“上車吧,道長。”
二人在刀光的監(jiān)護下上了車,車廂里頭沒人,侍衛(wèi)也沒坐進來。
馬車一動,轱轆吱吱呀呀的碾過浮云觀前的泥地,很快就飛奔起來。
李清水快速拔下阿浮發(fā)上的簪子裝進八卦袋中,阿浮當即就明白了師父的意圖。
她立馬把發(fā)髻拆散,重新在頭頂抓了一個鬏,再配這一身青色的粗布道袍,看起來就像個小道士。
遇到危險時,李清水從來不讓她以女孩面貌示人。
尤其在這種他連自保都難的時候。
“這是要把咱們往哪兒拉???老頭你怎么也不問問!”
阿浮又怕又想炸毛,李清水攥著這只披著老虎皮的小貓爪子,安撫道:“見面自然知曉?!?p> 阿浮手心有些潮,趁機在李清水的衣袖上抓了抓。
李清水掀開了車簾一角,見到侍衛(wèi)們提著刀跟在車后,車檐角上掛著個燈籠,沒亮,但寫了個“韓”字。
“看來剛才那一卦,是咱們應(yīng)了。”
他收手坐回車里,掏出八卦袋中的龜甲,借著路兩旁酒肆的燈光,將銅板倒入掌中。
李清水很少有主動算卦的時候,阿浮心里當下就咯噔一聲,心說連老頭子都緊張了,此事大大地不妙。
銅錢落入掌中是個三反,李清水的眉心微松了一松。
“什么卦?有沒有危險?。俊卑⒏∮旨庇只?,掰著李清水的手掌等他說結(jié)果。
“無害,要費些口舌。只是…”
“只是什么??!”她最恨李清水說話后半截加個轉(zhuǎn)折,從來不是好話。
“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別藏一半?回頭咱倆要是死這車上,你倒是無掛無礙了,我還死不瞑目呢!”
原本緊張的氣氛讓她這么一說反倒有些啼笑皆非,李清水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解釋道:“是震卦,雷驚百里,事延子孫。這一去,恐怕與你有些糾葛?!?p> “關(guān)我什么事?我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難不成今天就能找到媽了?”
“你??!”李清水攥著她的手,徹底敗下陣來,“待會兒進了韓府,莫要出聲,那可不是個能容你胡鬧的去處?!?p> “韓府?!”
阿浮終于明白過來,他們師徒是被姜飛那個小人賣了。
浮云觀八成是交不出什么算命先生,選擇了地下黨一樣的生存方式。如今遇上了外來的和尚,便主動送他們倆個去念經(jīng)。
能把一個道觀嚇成這樣,這韓家是打算拿算命先生回去燉殺豬菜嗎?
她還未來得及想展開更多血腥的聯(lián)想,馬車已經(jīng)從側(cè)門進了這座赫赫有名的廣謙候府。
蜿蜒的水榭,復(fù)雜的回廊,一進套一進的宅子跟迷宮一樣,繞的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下車后他們便被一個衣著講究的侍女引著,一路穿廳過廊來到一間花廳,侍女連個表情都沒有就走了,退到門口時還不忘關(guān)緊了屋門。
四下安靜,人也終于落了地,可嗓子眼反倒提了起來。阿浮拽拽李清水的袖子,小聲問道:“怎么沒人?。俊?p> 家具上的雕刻花樣繁復(fù),木料泛著淡淡的紫光,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摸都摸不起的值錢貨。
墻上掛著一副牡丹圖,頭頂上的匾寫著“花竹扶疏”四個字。
約莫是個女人呆的地方。
李清水環(huán)視屋子一周,忽然眸光一閃,將阿浮攬在身后,沉聲道:“來了?!?p> 只見里間屏風后有個側(cè)門打開,一位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二三十歲的模樣,美艷大氣,只是眉眼間有股子陰郁,顯得這人不太好相與。
但這不妨礙她是個珠光寶氣的貴婦,這個時辰即便穿著一件樣式及其普通的常服,也是緙金絲貢緞質(zhì)地。
發(fā)間只綰一支金簪,卻墜了三顆比拇指還粗的東珠。
她不會是廣謙候韓冀的老婆吧?
李清水雙手一抱,作了個禮,“見過侯夫人?!?p> “果然是蕪山派高人,不用說話便知我是誰。”
貴婦笑得冷淡,語氣微寒,“聽說蕪山派是咱們大易國大道玄學的門面,玄學造詣位列五大派之首。連國師都出自蕪山,道長這等風姿,想必也是道法高深?!?p> 李清水淺笑不語。
貴婦發(fā)射出去的電波沒有回應(yīng),眼神頓時多了幾分凌厲,“那我就不廢話了。我請道長來,是想算個命?!?p> 說罷,屏風后鉆出來個嬤嬤,遞了一張紙給李清水。
“煩請道長斟酌一下,這人怎樣才能大富大貴,一生順遂,高枕無憂?!?p> 嚯,指定結(jié)果讓人算命,阿浮還是第一次遇見。
李清水似是嘆了口氣,將紙合上還了回去。
“一生順遂不難,大富大貴不易?!?p> 這個回答符合李清水的一貫作風,阿浮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jīng)栓到褲腰帶上了。
沒想到侯夫人卻亮了眼,頗有些激動地問他:“道長此話當真?”
李清水點點頭,“大部分人命六運四,但侯府已然這般造化,小侯爺完全可以命四運六,所以先天八字何樣,不必掛懷?!?p> 侯夫人愣了,片刻后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步跨到李清水面前,“那為什么國師說他天干相克地支相刑,活不過十八歲?”
李清水略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八字確實如此?!?p> 方才滿眼的希望瞬間化成怨毒,只聽她語氣突變,厲聲道:“你們這些算命的!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十月懷胎掉下的肉憑什么讓你們糟踐!你竟敢詛咒我兒子活不過十八歲,我今日就讓你們這些臭道士,為妖言惑眾付出代價!”
女人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都快,剛才還是白雪公主,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惡毒皇后,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這是腦子有問題吧!
“來人!把這個妖言惑眾的臭道士…”
“等等!”一道童音亮起,阿浮忙從李清水身后探出頭來,“您可是堂堂候夫人,可不能睜眼說瞎話?。∥?guī)煾改木湓捳f過您兒子活不過十八歲了?明明是你自己在那瞎尋思!”
說完她還指了指一旁站著的那位嬤嬤,“你問問你自己人,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我?guī)煾刚f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