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晉城往蕪山方向去,要經(jīng)過玉城。
玉城城主韓柏濤是韓冀親信,第二日啟程的時候,梁松昌忍不住提醒道:“要不咱們繞道走吧,走玉城和堯城之間的山路,雖說圈一點,總歸安全一些?!?p> 李小浮昨日睡下后一直未醒,眼下天光大亮,馮子淵喚她兩聲,仍是沒有要轉(zhuǎn)醒的意思。
韓平安面色蒼白,目光落寞又帶些許冷意,只有看李小浮的時候眼里才有溫度,“別喊她了,讓她睡吧?!?p> 李小浮十指指甲已經(jīng)泛青,前幾日在韓府就時常一睡兩三天,她的身體狀況不言而喻。
韓平安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再轉(zhuǎn)到梁松昌這里時猶如變了個人,寒聲道:“不用避,就去玉城。我的事總歸是韓家丑聞,韓冀斷然不敢昭告天下。他還需我來掩飾那個真正的兒子,輕易不會告訴外人。”
梁松昌咂咂嘴,盤算一番覺得韓平安說的有幾分道理,“雖說是這么個情況,可韓柏濤的兒子韓文軒,不是前幾日因配骨摔成了殘廢嗎?現(xiàn)下還在我姑父的醫(yī)館里躺著呢。你們此去若是讓韓柏濤遇見了,難免不會被視作仇人?!?p> 韓平安目光冷寂,“韓柏濤向來對韓冀百般奉承,即便韓文軒因為韓冀死了,他也不敢做什么。”
他看著沉睡的李小浮,有些憂心,“總之怎么快就怎么走,此去蕪山路程將近一千里,阿浮不知能不能熬得住?!?p> 梁松昌看著收拾包裹的馮子淵,心道這兩人一個快要死了一個殘疾,還去什么蕪山?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好好過兩天不行么?
“子淵,我讓搏云跟著你,也方便傳話,玉城的巡城使秦傳勇曾是父親的副將,倘若真碰上什么難事,我便求父親找他幫上一二。”
馮子淵點了頭,但李小浮不醒,眾人又不敢在驛站久留,梁松昌與馮子淵只得將李小浮抱上了馬車。
東郊驛站往東再走上五六個時辰,天黑前就能進玉城的地界,梁松昌看著這一車病的病殘的殘,索性讓搏云回去喊了幾個親衛(wèi),打著梁銘的名號去,與他們一起去玉城。
“算了!我找秦叔叔討杯酒去,順便送你們一程?!绷核刹龂@了口氣,跳上車揚了鞭,馬蹄噠噠,馬車迎著東方耀眼的朝陽,飛快駛?cè)ァ?p> -
玉城三面環(huán)山,其中最有名的鐵山,盛產(chǎn)石灰?guī)r。
當?shù)夭芍剖业墓そ臣此^的灰戶,高達玉城人口的三分之二。他們將石灰?guī)r從山體上鑿下來,再輔之配料加以焚燒,制出生灰出售。
從日常醫(yī)藥到打仗造房,沒有不用石灰的地方,因而玉城這座鐵山在全大易的需求之下,基本被鑿空。
韓平安一路所見不是滿目瘡痍的破敗山體,就是冒著粗煙的燒灰工窯,“玉城灰戶眾多,果然制灰利豐。”
馮子淵則不同意他這個說法,“玉城山多地少,農(nóng)戶根本無地可種,若不是這鐵山有石灰?guī)r,玉城百姓怕是八城最苦的。只是鐵山不可復(fù)生,這幾年不少灰戶都無灰可采,玉城地少產(chǎn)的糧連夏稅都不夠,每年都有餓死的?!?p> 韓平安對晉城以外的人事知之甚少,聽了馮子淵一席話,對他有些側(cè)目,“想不到馮道長如此博聞?!?p> 馮子淵笑笑,“走的地方多而已?!?p> “馮道長其實不必陪我們走這一趟,你的好意我不知何時才能報答,只能先欠著了?!表n平安一直看著窗外,馮子淵覺得他自從斷手后,目光總是帶著幾分躲閃,馮子淵看了眼他袖子下的斷手,安慰道:“人生無常,有些事看開一些,莫要執(zhí)著。做人不能事事順意,但只要活著就總能尋得解決之法?!?p> 韓平安沒有回頭,依舊靠在車窗旁,從簾子的縫隙向外看著。
馮子淵頓了頓,小聲問道:“若是弄清了自己的身世,你做何打算?”
“不知道?!表n平安抬手掀開了窗簾,不遠處一隊官兵正壓著十幾個人往城里方向走。
那些人皆是青壯男子,衣衫破舊臟污,頭上沾著白灰,看起來像是一群灰戶。
馬車很快超過這隊人,馮子淵也從車窗望了一眼。
天下苦難人不勝枚舉,除了一聲唏噓,他也幫不了什么。
韓平安放下車簾,將李小浮身上滑落的被子重新提了上去,眸中多了一絲溫度。
馬車踩著夕陽最后一縷殘光進了城,梁松昌投好客棧,將沉睡的李小浮安頓下,便去找秦傳勇。
這位玉城的巡城使此時正焦頭爛額,匆忙跟他打了個招呼,便點了兵去抓人,“松昌你且先回客棧歇息,等我這差事一了,便去尋你,你我叔侄二人好好喝上一杯!”
“既然秦叔叔公務(wù)在身,我不便打擾,明日再來找叔叔喝酒!”
梁松昌回到客棧,這一等等到了第二日傍晚。
秦傳勇跟梁銘出生入死十幾年,關(guān)系非比尋常,讓梁松昌這么等他一日,十分過意不去,于是帶上兩壇好酒主動來了客棧。
李小浮睡了兩日剛醒,馮子淵找大夫給韓平安看了傷,又給李小浮開了些藥,送出門時正巧遇上了秦傳勇。
“小神仙?!你也來了?”
當年馮子淵在螻蛄山為梁家軍占星看風(fēng),小有名氣,秦傳勇沒想到他也來了堯城,好生高興,急忙攬著他上樓,“咱們幾個今晚上可得好好喝一杯,我正好找你說說話!”
酒桌擺在梁松昌屋里,本以為韓平安不會與生人同席,沒想到他竟主動坐了過來。
秦傳勇只道這是二人好友,三杯酒下肚,便開始吐槽,“我這巡城使干的,還不如回去打仗!整日上山抓灰戶,憋屈死我了!”
梁松昌奇道:“灰戶有何可抓?難不成玉城現(xiàn)在不讓燒灰了?”
“你還真說對了!”秦傳勇酒杯一落,繼續(xù)道:“不過不是不讓燒灰,是不讓普通灰戶自己燒灰?!?p> 馮子淵十分詫異,“這是為何?燒灰這種苦差,還有限制?”
“哎?!鼻貍饔碌绹@:“燒灰苦不假,又臟又累又害病,若不是因為地少,種田根本活不了,哪有人愿意干這個行當。但玉城的鐵山快被鑿?fù)炅耍@幾年生灰產(chǎn)量明顯下降,來收灰的大中間商們開始提價,灰戶一看燒灰更賺錢了,便全家齊上陣,男女老少都山上。眼瞅著鐵山要挖空,韓柏濤便出了個餿主意。”
秦傳勇一仰脖子,將酒送下肚,梁松昌急著聽下文,催道:“什么主意?叔叔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