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王府。
高貴矜持的豐王妃看著面前的人。
蕭索,壓抑。原本清秀的一張臉被疤痕毀掉了。也不知是他主人出事,性情大變。還是刻意為之,他渾身充滿了一種兇悍。江湖人特有的兇悍。因為這種氣質(zhì),她對銅鷹有種垂憐。
他的眼睛里有著刻骨的仇恨。他也不再是那個站在王爺身邊的書童了,而是京師聞名的大盜“銅鷹”。
半年前就是他將自己女兒的釵子偷走。本來豐王還懷疑是定王下的絆子,當這位王妃追到黃河幫京城分舵時,看到了那屏風后的身影。
是他沒錯。
那也就排除定王下絆子的可能。明白了是他以后有,豐王妃和豐王也就不管這件事了。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是銅鷹,就不用戒備了。
竊國者是真大盜,而銅鷹干的勾當實際是在偷當年與害死主人有關(guān)系的人。實際上還是逼問當年之事,財物不過是掩耳盜鈴,這一點豐王妃早就知道。
而銅鷹以為憑他能攪動京師風云,在豐王妃看來,等同兒戲了。就如他以為偷了那釵子就能引動定王去攻擊豐王。引起兩王相爭。
事實上,朝堂之上要致對手于死地,必要一擊致命。一擊不中,必受其咎。沒有足夠的底牌,沒人會撕破臉皮的。
“我看了朗兒的信,想必你也收到了吧。”豐王妃開口。
銅鷹對眼前的女人感情復雜,他知道此人并非什么壞人。因為當年他看得清楚,這個女人是愛過他曾經(jīng)的主人楊鈺的。楊鈺死后,他來找過豐王妃,豐王妃告訴他算了。他就此再沒回到過這個華貴清雅的別苑。
因為少主的一封信,他才又過來。只是他不解,要他偷的東西怎會是這個?
“正是,你有辦法么?”
“朗兒倒是聰明,不像有些人,自作聰明。自以為逼問結(jié)束偷個東西,被偷者就不會說出去你做了什么。實際是知道你本是一只螞蟻,蚍蜉撼樹。當年的事兒都已經(jīng)被做得絕了,就任你查又怎樣?”
銅鷹雙目有血絲,臉上寫滿不甘。他多年努力確然如螻蟻搬山一般,毫無作為。
豐王妃整理了下裙子,掩飾自己的失言。她心中想,“明明是想勸他不要太執(zhí)著,誰知一開口就變成了這樣。真是當王妃當久了,失去了謙虛!”
其實這些年銅鷹沒有出事,也有一些豐王妃暗中照顧的功勞。
“明日我會讓豐王去一趟兵部,就說是對賬。你裝作小廝,跟著便是。你……跟著楊鈺久了,那些禮數(shù)自不會忘。就是你臉上的傷疤要用粉遮一下?!?p> 說起禮數(shù),銅鷹不由回憶起了當年的時光。那時也跟著惠王殿下聽過六部述職……他的神色又沉了一分。
豐王妃的柔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手里拿著一個銀制粉盒。
“這個你拿去,你皮膚還算白凈。用這個正合適……”豐王妃的臉上竟劃過一絲緋紅。但銅鷹并未看到。
像是掩飾,又像是怕他拒絕。豐王妃又跟了一句?!巴饷尜I的不知道是什么貨色?!?p> “多謝你……思昶……”他接過了那粉盒。銅鷹也曾跟著惠王與眾人一起學過武,和豐王妃也算半個同窗,叫豐王妃的本名并不為過。
只是他只能跟著讀書和學一些尋常課程。像藍蒼傲來授課,他是無緣去聽的。但皇家的尋常,也是各位武林名師的指教,所以他的武功不弱。也是他一直行走江湖的本錢。
思昶這個名字久已不曾有人提起。少女時代的思昶,已經(jīng)隨著楊鈺的去世變成了豐王妃。當這個名字再次被提起,就像是找回了那個曾經(jīng)的自己……
庭院里,有秋風驚雀。豐王妃的心動了一下。
說到搜索,上官文龍的天策軍也是見慣了長官執(zhí)行命令有彈性是什么樣。他對著手下的副將和裨將們一訓話,都大概知道了這任務不是非要怎么樣。
別說“屬下必定尋到惠王殿下?!倍紱]說。大家連“領(lǐng)命”兩字也沒喊,就拱拱手算是知道了。執(zhí)行力度可想而知,也就是象征性的找找。
反而薛翰夜當真是派了很多人去查,連斥候都放出去了。無論是隱嵐城還是沿途驛站官道,甚至探到燕北國境線。可謂盡職盡責。
“翊星四友”比起兩位將軍,更有威王的貼身保護之職責,更加憂急。也按自己的想法去找了。
張子墨看眾人在大殿都有事忙,自己好像翹著二郎腿有點格格不入。默默回到自己房間練功。
大概過了三日,斥候收回來了。告訴薛翰夜沒有找到惠王殿下,派往南邊的部隊也說找不到。“翊星四友”策馬回來,也是一身風塵,灰頭土臉。
正當大家猜測這位民間來的惠王殿下不會撂挑子不干了了吧。楊玄朗伸了個懶腰從大殿門口慢悠悠走進來。
“各位早啊!”
“惠王殿下。”眾人行禮。只是每個人的表情都沒有恭敬的意思,納悶有之,不解有之,看他一臉沒事人的樣子憤怒也有之。
燕之衡道:“敢問惠王殿下這三天去了哪里?”燕之衡本性寡言認真,感覺自己認認真真去找了,什么都沒找到。直到他一臉悠閑的出現(xiàn),多少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我?我去哪了?我想想……”
他隨即一副萬事了然的樣子,他背著手,就往大殿的金座走。一邊走一邊道:“孤王的行蹤,就不必向燕先生匯報了吧?!睏钚十斄嘶萃跻詠?,從來沒有稱過“孤”這時候倒裝模作樣起來了。
但眾人還真吃這一套,因為他本就是大昭的親王。禮賢下士、沒有架子這種事從來是術(shù),如果眾人當真了,就是眾人傻了。恰恰眾人都是聰明人。
燕之衡有點張口結(jié)舌,周陳橫了他一眼,燕之衡道:“殿下贖罪?!?p> 楊玄朗又一副嬉皮笑臉,“言重了言重了?!逼鋵嵤菞钚氏妊灾氐模@么一說倒顯得是燕之衡認真了。
“這時辰快到中午了吧……不早了,各位該喝喝該吃吃,咱繼續(xù)三天前的雅興。楚公公?楚公公呢?楚公公可是最愛飲宴,我等若有好吃的不叫他,他可會給本王好看的……來來來,請來一起。”
那邊上官文龍接住話,就派人去請。薛翰夜臉色沒什么變化,也叫副將去準備酒宴。如果燕之衡不發(fā)作,這消失的三天像是不存在一樣。
其實也是,惠王殿下好端端地坐著,就是最大無事。不必自擾。
楚公公姍姍來遲??吹交萃鯚o事,只是怪笑了下。
眾人重新喝酒飲宴。舞姬是多是北方姑娘,身材高挑,雙腿修長。其中也夾雜了幾位胡姬,金發(fā)碧眼,雪肌細腰,妖嬈多姿。
剛開始席間沒人開口說話,雖然個個臉帶微笑。
還是上官文龍久于官場,打個哈哈,解決了尷尬。起來就是點評歌舞,賞析和粗話皆有,某個副將笑了他兩句,眾人才又言笑晏晏。
幾日無話,風平浪靜。
只是平靜……有的人感覺平靜讓人身心放松,是人生再好不過之事。有的人卻因為平靜坐立難安。
“翊星四友”聚集在大哥周陳的屋子里議事,圍坐在桌子旁。
杜耀道:“這小子那幾日究竟去了哪?”
“隱嵐城也好,官道也好,北邊也好都找了。沒有蹤影。”燕之衡悶聲回答。
“應該是易容出去了吧,沒人說過他還會這手啊?!壁w海青道。
“這三天不查清楚總歸不太放心?!敝荜惵曇舻统了粏 ?p> “殿下那邊確實不好交代……”趙海青道。
“只要他按現(xiàn)在的路子走下去,應該問題不大吧?!倍乓?。
“按現(xiàn)在的情況看,就算沒能達到殿下的目的,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壞事?!敝荜愌凵耧h忽道。
“正是,現(xiàn)在只盼這小子別太蠢,不然可惜了娘娘的大計。”趙海青雙眉一沉。
杜耀摸了下手中的兵器,“大哥,我們這操勞許多年,何時才能有權(quán)有錢?!?p> “你小子著什么急,二哥我比你大九歲我還不著急呢。十年不到的時光,我們不是科班出身,已經(jīng)經(jīng)營到這王朝的中樞,早晚會有你我飛黃騰達的一天?!?p> 周陳并不作聲,面色陰沉。興許還是對那消失的三天耿耿于懷。歷經(jīng)浮沉,他太知道某個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甚至一種不好的預感。都有可能翻掉整個盤,都有可能壞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周陳沙啞的聲音問:“誰?”
“我……將軍有話要傳?!边@聲音明顯周陳很熟悉。
杜耀開門,進來一名小校,那小校樣貌平凡,身材平常,屬于擱到人群中會消失的一類。
“他有什么話?”
“十萬火急,惠王殿下找到了陳弼。”
“我當是什么事呢?他去找那老卒就應該能查出陳弼的事?!倍乓炊裆靡猓聪驇孜恍值?,“翊星四友”都有不同地輕松之態(tài)。
“十年前就有一幫大理寺的小官查到,最后還不是沒有找到馬腳。要知道他的不在場證據(jù)可是幾位宰輔都出面的。十年前有人想用這事去咬定王,還不是沒咬到。沒用的?!毖嘀膺€是對著那小校說。
“問題是將軍說,這陳弼聽了楊玄朗的話痛定思痛,想要去惠王墳前坦白一切。”
“什么?惠王墳前?他去那搞什么?”周陳有點吃驚。
“他坦白什么?”趙海青問。
“不知道。但是據(jù)楊玄朗說陳弼遭逢變故,覺得一生作孽,這時想去贖罪?!毙⌒V徽f自己在一旁聽到的話。
“大哥,他是想說什么?”杜耀問。
“廢話,當然是當年如何謀害楊鈺的。你以為會說什么?”
“那……他會說真正的真相嗎?”杜耀試探道。
“變故?變故……”周陳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最近確實遭逢大變。要說什么,誰也不清楚。這一步棋,本該是棋局之內(nèi),卻提前出來了……我也是不解?!?p> “將軍還說了什么?”周陳問。
“將軍吩咐京中的探子打探,兵部丟了陳弼的檔案,陳弼也在昨天消失在京城了?!?p> “楊玄朗當真說陳弼要去贖罪?”
“甚至相約在了他父母墳前,他跟將軍說這事。就是想讓將軍派兵保護?!?p> “你可以先讓將軍按兵不動好,這邊自有方法解決。你先下去吧?!?p> “是?!蹦切⌒jP(guān)門,回去回話。
“大哥,我們怎么辦?”燕之衡問。
“事情已經(jīng)不太對了。如果只是查到陳弼還算是按我們給他下的餌走,可陳弼的檔案,和人突然消失。甚至最近他的確身遭大變。這就不好說了?!?p> “老三,你可知楊玄朗進京前有什么勢力嗎?”
“除了忠義堂和沒什么能耐的綠柳幫,就是丐幫了。丐幫新任幫主蘇瑜武功蓋世?!?p> “他在京城?”
“在鐵門關(guān)和寒霜堂李一寧對峙?!?p> “那可能我的猜測中了。”周陳咬了一下后槽牙。
“什么?”燕之衡問。
“楊玄朗先去吏部取了陳弼的檔案,配合那老兵的話,可能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你我都知道,當年的事,牽動廣大,如果不是陛下壓住沒用力刨。
總有什么當年疏忽的線能找到陳弼的馬腳。而陳弼最近遭遇大變,如果楊玄朗那小子油嘴滑舌。說動了陳弼反水,難保會不會捅出殿下那邊。”
“可也有可能是文書有人偷了,而陳弼被人劫持呀。”趙海青道。
“不會,一來楊玄朗在京城沒什么根基。其次京城里的勢力你我都清楚目前有娘娘在,不會有人出手的……”
“那就是說陳弼真來邊關(guān)了?”趙海青詫異。
“有這種可能?!?p> “按正常路線走,他也會跳出來。只是這個時點跳……應該如楊玄朗所言吧?!?p> “也有可能是陳弼被楊玄朗找上門,隨機應變?”
“不會,他如果按路線走,可以直接聯(lián)手楊玄朗就在京城跳了。何必要來邊關(guān)?估計當真是要祭拜惠王殿下。聽聞惠王在軍中也有英名,他良心發(fā)現(xiàn)了。如果按計劃跳,就應該被問斬或者關(guān)起來,應該一輩子也祭拜不了惠王。”
“這怎么辦?”杜耀道。
“說不得,要先下手為強了?!?p> “什么?我看還是先飛鴿給殿下問問是否計劃有變吧?!壁w海青有點吃驚。
“那是自然?!敝荜惔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