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爺這一天沒進什么吃食了,水喝的都少,跟著瞎折騰了一天,半夜三更的,此時還要趕路,困乏的很,一路打瞌銃,小雞啄米,幾次差點沒坐穩(wěn),從馬背上摔下去。
元哥兒是真嚇著了,別還沒到地方就把主子給摔壞了,太危險了。
“少爺,咱們還是同乘一匹吧,我勒著韁繩,控著點馬,您也好在馬背上些微瞇會?!?p> 元哥兒建議。
馬爺迷迷瞪瞪的,哈欠連天,努力瞪大眼睛,讓自己維持清醒。
“馬上睡著不得勁,脖子墜著疼的緊?!?p> 他邊說著邊神色痛苦的用手扶著僵硬的脖子,有些難受。
隨后下定決心似的,突然收住韁繩下馬,直奔了抬王氏尸首的幾個家丁而去。
“哥兒幾個!停一下!”
幾個家丁聽的這一聲招呼,立即止步,紛紛朝后,好奇看著向他們疾走而來的佟大人。
“大人有何吩咐?”
為首的微微彎腰躬身詢問。
馬爺此時心里最后悔的就是之前在牟府門前,逞一時男子義氣,拒絕了牟娘子提供的“娘們唧唧”又花里胡哨的馬車,怕這一路上回去,有損了自己知府大人的威嚴形象。
可事實上這一路荒郊野外的,還是大半夜,真有說誰看見也就孤魂野鬼了。
悔是真的悔。
“幾位兄弟,打個商量?!?p> 他臉上突然換了副討好的笑,看的幾個人毛毛的。
“本大人呢,今日辛苦,奔波勞碌了一整天了,現(xiàn)在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找個地兒躺下歇歇腳,瞇一小覺。”
幾個人一臉懵,面面相覷,還是不知他何意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馬爺頓了頓,繼續(xù)道:“這王氏啊,已經(jīng)死了,躺在這板兒上啊,也是浪費資源,不如把她這尸身抱到我馬上,讓元哥兒看緊些,換我在這板上休憩一會兒。”
幾個人明顯受到了沖擊,心道這佟大人莫不是瘋了吧?
“哎呀,這還有七八里地兒呢,實在是撐不住了。”
馬爺又是接連打了兩個哈欠,眼睛都紅了。上下眼皮子直是打架。身形都站的不穩(wěn)了。
“這,大人,這樣不大好吧…”
幾人還在為難,總覺得是不妥。
在死人躺過的板兒上瞇覺,睡的著嗎?
就不怕剛一入夢,只女鬼的冤魂就來索命?
見幾人不應也不動,馬爺反倒先急了,直接上前,動手掀開蓋在王氏臉上身上的白布,扶起尸身,還不忘招呼還在馬背上的元哥兒也下來搭把手。
“爺,您還是再忍忍吧,咱們先趕路吧。”
元哥兒帶著哭腔,哭喪著臉,下馬的時候腿肚子都是軟的。
雖跟著自家爺這么多年,他烏七八糟的出格事兒也干了不少,可這樣不敬畏死者的事兒還是頭一遭。他從小就聽得,民間傳的,關(guān)于小鬼索命的故事也不少,再加上這個沒有人煙的氛圍,腿抖的愈發(fā)厲害了。
“還愣著干什么,過來幫把手啊。”
馬爺見元哥兒也不搭理他,有些惱了。
“哦,哦…”
元哥兒雖要嚇得尿褲子了,可少爺?shù)脑捰植坏貌宦?,強忍著眼淚恐懼,痛苦扭曲著,五官擠成一團。
到這女尸近處,特意撇過頭去不看,劇烈吸氣呼氣幾次,給自己鼓勁兒,雙目緊閉,嘴里不住碎碎念叨著:“別找我,別找我,是我們爺讓我做的,別找我。。?!?p> 等他全身僵硬,硬挺著幫著把這王氏尸身挪到馬背上,還是不敢睜眼。
“小兄弟,你方才捏的我好疼啊,還是也一同上馬來陪陪我吧。。。”
“媽呀!”
元哥兒本就嚇得六神無主,聽這悠悠的聲音,也不辨別男女,轉(zhuǎn)身就著急著要遁走,卻被馬爺“嘿嘿”干笑兩聲一把拽住。
“膽兒真這么小啊?我嚇你那,呆子!”
果然是他家爺愛作弄人的惡趣味又出來了。
“爺!”元哥兒嗔怪著跺了一腳,攤上這樣的主子也是沒法兒。
王氏尸身在馬上。
因她胸前的小剪子還未拔去,只好暫時就這么讓“她”仰面朝天躺著。
馬爺又拿來原本覆在其全身的白布單子,當作繩子給“她”固定好。
“行了,齊活兒?!?p> 他滿意地一拍手,再叮囑元哥兒。
“你騎著馬把這尸身給我看好咯,別半路摔掉了都不知道,聽見沒?”
元哥兒含淚“嗯”了一聲。
合著接下來的大半個時辰,他都要跟這個死尸并排,還要跟她詭異的臉對著,他這個好主子,果真一如既往,會體恤下人。
一切安排“妥當了”。
幾個家丁雖心里覺得不可思議,“驚世駭俗”,可畢竟出來時牟大娘子就說了任其差遣,也只有遵從的份兒。
馬爺一個躍身跳上木板,美滋滋躺下,領頭的家丁,一聲“起”便一起合力,將板子抬起,一行人繼續(xù)趕路。
這硬邦邦的板子,硌得慌,還窄,睡著雖不舒服,但總算是可以躺著了。
馬爺蹺腳看著天上的稀疏昏暗的星星,有些小愜意。
“爺,咱們好像到了那個什么胡統(tǒng)領的駐地了?!?p> 又走了幾十米,元哥兒突然叫起來。
馬爺趕緊坐起來看。
燈火通明的大帳,有士兵抗雪亮刀叉,八尺長的苗子,白蠟桿,還有握著洋槍的在來回巡視。
卻也見幾個兵勇,隨意坐在地上支起的一口大鍋前,里面還在不停“咕嘟咕嘟”翻涌烹飪的肉香,一路隨著風,源源不斷送到了馬爺?shù)谋亲拥紫隆?p> 馬爺饑腸轆轆的肚子就這樣被喚醒了。
“呵,大半夜生火吃肉,自由散漫,這哪像是來剿匪的,分明就是來享受的,真是什么樣的將領帶什么樣的兵!走,去會會!”
嘴上說的義正嚴辭,不過是給自己找個白吃食的機會罷了。
馬爺心里盤算著一會的說辭,順便也會會這個不要臉皮的敲竹杠的胡統(tǒng)領。
按照馬爺?shù)陌l(fā)號施令,幾個人不敢怠慢,朝著駐扎地就去了。
他便又舒服的躺下,頭枕著雙臂,想著一會就有肉吃了心里樂顛顛的。
馬爺哪里知道,這在帳外席地而坐,自由散漫半夜吃肉的,哪是什么無組織無紀律的散兵游勇,分明就是胡統(tǒng)領帶著他兩個親信軍師在喝酒侃大山。
還是眼尖的軍師醉意朦朧間,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來勢洶洶的馬爺一伙人。
“統(tǒng),統(tǒng)領,您看前方是不是有一隊人馬過來?”
胡統(tǒng)領也喝了不少,瞇著眼,細瞧了一會,大著舌頭,打著酒嗝說道。
“你說的是那兩匹高頭大馬,一匹坐著人,一,一匹不知道壓著什么東西的那個?嗝。?!?p> “統(tǒng)領,我瞧著是人,胸前還插著把東西!”
軍師說出來的話都變調(diào)了,明顯嚇得不清。
“胸前插東西不就死了嗎,那還能是人嗎,那不就是個死人了嗎?”
“死,死人?”
胡統(tǒng)領回過味來,酒也醒了一大半兒,激動站起身瞭望。
“那前面四個人是不是還抬著一個?”
后半夜,月亮已在深淺不一的云層里進進出出,忽明忽暗,一會看的清楚,一會就又看不真切。
“我覺得他們沖咱們來了?!?p> 軍師緊張的聲音帶著顫抖。
“爺,他們好像看著咱們了,站起來在那看呢?!?p> 元哥兒在馬上實時通報著觀察到的消息。
“哪兒呢?”
馬爺立馬坐起身轉(zhuǎn)頭也看。
“誒,怎么看不見了呢?”
不過五十米開外的距離。
“陰風習習”。
天上的月亮似乎還故意開了個小玩笑,鉆進厚厚的云層。
待再出云層恢復天地間的明亮之后,可把胡統(tǒng)領幾人給嚇夠嗆。
原本抬著的東西突然坐起,是個頭戴小帽的年輕男“鬼”,面色慘白,一動不動直勾勾盯著幾人,距離又被拉近了不少。
“鬼,鬼!”
胡統(tǒng)領臉都綠了,連滾帶爬跑回大帳里,吩咐左右把大帳簾子趕緊放下,熄滅了所有的燈火,摸出隨身攜帶的袖珍火器,緊緊地攥在手里,不一會就出了滿手的汗,扳機都快摳不住了。
馬爺他們并沒有靠近大帳,在大鐵鍋面前停住,正奇怪沒人,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可馬上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處的大帳不僅沒人巡邏守衛(wèi)了,更是沒了燈火。
馬爺叉腰在原地站著,摸著下巴疑惑:“什么情況?”
不過,面對這一鍋香氣四溢的肉湯,他還是高興異常的蹲下來,毫不客氣,招呼元哥兒家丁幾個一起,坐下來吃,最讓他激動的是,剛席地坐下就發(fā)現(xiàn)竟還有酒。
幾個人酒足飯飽之后,打著飽嗝兒,也不細究大帳為何突然放下,就這么滿意的準備起身揚長而去。
說到底,還是主要為了蹭頓飯。
“什么東西???”
剛晃晃悠悠地走出兩步,馬爺感覺腳下踩著了什么東西,硌著腳了,撿起來定睛一看,就是個做工精巧,四四方方帶有祥云圖騰的銅片子。
“這玩意不錯啊。”
也不管是誰的,馬爺揣在兜里就帶走,幾個人繼續(xù)趕路。
吃飽喝足腳力也足,很快就到了燈火通明的府衙。
同樣愛手持一把折扇的齊遠,攜府衙上下站在門前,還在候著。
他收著信兒說他們的知府大人要連夜把女尸運回來,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焦急地等來等去總也不見人影,這入秋的深夜,他竟燥的連連來回搖扇,為自己扇風去熱。
見到元哥兒一行人終于現(xiàn)身,他喜不自知,收扇撩袍,小跑去迎。卻不見馬爺,直納悶。
“大人呢?”
話音剛落,一陣均勻的鼾聲就在他身前不遠處極有規(guī)律的響起,伴隨著一句模糊不清的“好酒”夢中囈語。
人群里已經(jīng)有了切切的笑聲。
齊遠滿頭黑線。
一低頭,果見他們堂堂知府大人,正四仰八叉由人抬著,躺在一塊不寬的,十分像棺材板的木板子上,手腳都隨意垂著,一個不小心的翻個身,總有掉下去的危險。
他也不怕摔死。。。。
想他堂堂齊公子,風流倜儻,與世無雙,滿腹的經(jīng)論才華,蓋世武功,卻要淪為這種貨色的師爺,還要順便護他周全,想想都覺得憋氣的很。
“都看什么,還不趕緊把大人抬進去!”
齊遠皺眉以紙扇掩鼻,還是能聞到他佟大人身上的酒氣。
他滿臉慍色叫人,給他的好大人“料理后事”。
這一覺,睡到第二天的大中午。
宿醉的馬爺還在被頭疼折磨的腦子發(fā)昏,沒緩過勁兒來,就被他親愛的齊師爺叫去研究案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