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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渡山海

第二章 擾紛紛

何以渡山海 初十是只貓 2363 2020-11-02 08:02:33

  直等到那一胖一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舒泯方才直起身子,提著木桶朝寒苑南邊的角門走去。

  遠遠地,透過門縫看見外頭一個絳紫色身影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

  舒泯緩步上前,自里輕扣角門三聲,那身影急忙上前,手忙腳亂地掏出懷里的鑰匙開門。

  門外人站在眼前,暗色衣領(lǐng)上一處青牛圖紋,這衣裳舒泯再熟悉不過了。

  來人是膳食司的小司。

  青牛圖紋,是最下乘的那一種。

  這世道,縱是奴才,也分高下。

  再下等的奴才在寒苑人面前,背脊也挺得筆直。

  小司絲毫不掩飾眼中對舒泯的鄙夷,眼神掠過舒泯手腕上的烙印,舉止神態(tài)都滿是厭惡。

  他不耐煩地一把奪過舒泯手中的木桶,桶身晃蕩幾下。

  黃魚的腥臭襲來,他忙抬袖掩住口鼻,連連后退,也順便避得離舒泯遠遠的。

  舒泯見怪不怪,抬手將額前那縷不聽話的碎發(fā)別在腦后,神色淡淡。

  小司見她不緊不慢,更是氣急,抬手指著日頭。

  呵斥道,“都什么時辰了!磨磨蹭蹭,誤了事你擔(dān)待得起?“

  舒泯微瞇起眼睛,這尖利聲音真是刺耳啊。

  移開視線,眼神卻正好落到了空寂的甬道上,青石道上隱隱還看得見鹿華道三個字。

  順著鹿華道前行再朝西去,便是太和殿。

  太和殿中,金鑾寶座之上,便是真龍?zhí)熳印?p>  這么近,卻又那么遠啊。

  舒泯有些晃神,只覺雙目澀得很,像是夾了沙礫,硌得人心中難受。

  見舒泯定定望住甬道若有所思,小奴撇撇嘴。

  這瘦弱的小奴一向寡言少語,陰沉沉的樣子,讓人看來便不舒服。

  小奴不由地鼻腔冷哼一聲,走上前將“鹿華道“三個字狠狠踩在腳下。

  輕蔑地掃了舒泯一眼,“千人踩萬人踏的出身,難不成還想著能出寒苑么?

  便是眼珠子粘在外頭了,身子也出不了這方困井半步。

  人吶,貴在有自知之明。認清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什么出身便是什么命,莫要心比天高?!?p>  舒泯定定望向小奴,揚揚下巴指了指他手中的敞著肚膛的黃魚,反倒是笑了。

  嘴角是彎的,眼中卻如一潭幽水,冰冷刺骨。

  她淡淡開口,“吉林大人眼下倒是當了個好差事,卻不想到頭來原與我等賤奴吃得是一鍋飯?!?p>  膳食司大廚子專做王室吃食;大廚子自己和膳食司三等以上以及旁的有名有號的宮奴的飯菜,由大廚子學(xué)徒來做,也順便練練手。

  其余叫不上名的,學(xué)徒也懶得沾手,一應(yīng)推到寒苑里頭去,由寒苑里頭的廚房負責(zé)。

  因而說他二人吃的是一鍋飯,倒是事實。

  看小司臉色微變,舒泯眼睫微動,兩眼利劍出刃一般,立時將吉林周身上下掃了個遍。

  這才又悠悠開口,“雖是披了身好皮,吃得卻也還是奴才這碗飯,也算不得是什么好命。”

  沒想到這個一向乖順的、不言不語的奴才今日竟會出言頂撞,吉林一下愣住。

  一時忘了言語,半是驚異,半是被面前那雙陰冷狠銳的眼睛懾住。

  “都是不入流的奴才,看人臉色吃飯,誰又比誰高一等呢?!?p>  舒泯斂住心神,微閉眼眸,淡淡然拋下一句,便回身進了寒苑。

  懶得去看門外人的臉色有多難看,利索地回身落了鎖。

  人自來都是拜高踩低的,只要位于人下,頭頂便永遠有人踩踏。

  這個道理舒泯自小便懂得。

  若是往常,自己也不會同這等小人計較,徒費心神,毫無意思。

  可今日,是清明啊。

  舒泯看了一眼那只幾乎不見蹤影的白箏,心下如烏云垂墜。

  輕想到今日還有許多繁雜的活計未做,容不得自己想得太多。

  舒泯輕呼幾口氣,將心中郁結(jié)驅(qū)出胸腔,掏出一條氣息尚存的小黃魚,朝墻角走去。

  “十五、十五······“

  “喵嗚·····“

  幾聲輕喚之后,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草叢中探出來,機警地豎直耳朵,躡手躡腳地走過來。

  舒泯晃了晃手中的魚,花灰色的小貓豎著尾巴喵嗚喵嗚叫著朝舒泯跑過來歡快地蹭著她的褲腿。

  舒泯將黃魚拋到地上,黃魚掙扎著拍打尾巴。

  小貓露出獵食者的本性,敏銳地亮出利爪,緊緊勾住魚身,一口一口將比自己身體還大的黃魚撕了個粉碎。

  舒泯伸手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小貓乖巧地湊過來舔了舔舒泯的手背,在她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是被啃食了半個腦袋的黃魚留下的血跡。

  舒泯摩挲著手上的血腥,微微勾起嘴角,眼中波光流轉(zhuǎn)。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這句話在無論什么時空都是絕對法則。

  而自己,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得很好。

  而活得好的唯一標準,便是那些人,那些害得百里氏滿門被滅的人,一一償命!

  自己本為前兵部尚書百里殊孫女,七年前百里一氏被控勾結(jié)大月氏謀逆,祖父百里叔與伯父百里約死在千里之外的望城坡。

  父親百里策與堂兄百里郅亦被斬首,接下來,就是一筆一筆的清算,一個一個殺,半點血脈不留。

  祖母太安大長公主拼盡全力將自己與母親保下來,送進了這個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

  頂了別人的名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了七年。

  既活下去,此等血海深仇不報,便算是白活。

  ……

  小貓大快朵頤之后,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又蹭到舒泯身邊。

  舒泯抱起它,輕聲開口,似是問它,又似是問自己,“十五啊,你的父母呢?這偌大的王城你可還有同類?孤身一人行走在這吃人的世道,會不會害怕?”

  自己會害怕,但更害怕仇敵在外逍遙自在,自己不能血刃。

  舒泯眼神落下來,心中浮起接二連三浮現(xiàn)出幾個名字,中書令李復(fù)、刑部尚書李鈺、禁軍統(tǒng)領(lǐng)王黎……

  一個個如今倒都是高官加爵,富貴權(quán)勢,一樣不放啊。

  舒泯眼神暗下去,手下用力,不自覺抓緊了十五的脖頸。

  十五吃疼,伸手抓了舒泯一道,掙扎著跳下去。

  舒泯蹲下,揉了揉十五毛茸茸的小腦袋,十五舔舔爪子,又蹭到她身邊來。

  從前府中也養(yǎng)貓。

  吃的是上好的雞脯肉和各式肉糜,吃飽了就不管不顧地鉆進錦帳中酣眠,也不管躺的是誰的床。

  百里家并未分府,父親與伯父一個住北院、一個住南院。百里胭和百里郅兩姐弟與舒泯感情甚好,一群孩子單住在花廳后頭的連華院里。

  舒泯與胭兒姐姐住在后院,郅兒哥哥住前院,但這小貓才不管不顧呢,吃飽喝足了,管他是誰的廂房,誰的床榻,呼嚕著就往被子里鉆。

  郅兒哥哥一向最寶貝這小貓,不許打不許罵的。

  貓咪是郅兒哥哥從外邊撿回來的,撿來的時候瘸了一條腿,好生將養(yǎng)也沒有好起來。

  但也不妨礙它四處爬高上低、飛檐走壁。

  一到家便要抱在懷里揉了又揉、貼在臉上親了又親。

  惹得母親常說他,把貓當孩子養(yǎng),日后若是有了孩子,不知對孩子會不會這般親昵。

  郅兒哥哥總是笑著道一句,嬸娘快別拿郅兒尋開心了。

  郅兒哥哥愛笑,他生得俊逸,眉目清朗,笑起來更是好看,時年不過十四歲,卻已然有了一股少年風(fēng)流之氣。

  偏愛騎馬踏花不愛讀書念經(jīng),卻又聰慧異常,寫得一手好文章。

  年紀輕輕,在京都中已然小有名氣。

  那時府中最是熱鬧,日日都有各家公子前來尋哥哥出去喝酒作詩。

  素嫻伯母放心不下兒子,時常生氣,卻又架不住郅兒哥哥一副好口才,每每都哄得她眉開眼笑,忘了訓(xùn)斥他。

  待素嫻伯母反應(yīng)過來,他早溜得沒了蹤跡。

  素嫻伯母只好常常拉著母親訴心事,說郅兒如此貪玩,不知娶妻成家之后會不會收些心。

  一會兒又皺起眉頭說,妻子當選個厲害些的,方才管得住他。

  母親聽著伯母說這些話,笑得眉眼彎彎,直嘆伯母想得太多。

  素嫻伯母說,哪里想得多,眼下已然有不少世家王侯前來探聽郅兒哥哥婚配與否。

  眼見就要到成家的年紀了,是該好好考慮婚姻大事了。

  那年舒泯方才九歲,卻也愛湊熱鬧,嚷嚷著嫂嫂須得選個漂亮的,郅兒哥哥眼睛好看,嫂嫂也要有雙漂亮眼睛。

  這場景恍若還在眼前,轉(zhuǎn)眼,已是這么多年過去了。

  若郅兒哥哥還活著,想來自己也有長著漂亮眼睛的侄子了吧。

  可惜世事沒有如果,那個俊逸風(fēng)流的踏花少年郎,永遠停在了十四歲那年。

  舒泯眼前洇起一陣水霧,手上一痛,十五輕輕咬了她一口,掙扎著要下來。

  舒泯剛放下,它便拖著黃魚殘骸消失在草叢之中。

  一陣風(fēng)來,還夾帶著絲絲寒意,她眼中的水霧吹散。

  舒泯雙手冰冷,眸子深沉,抬頭望著寒苑慘白的高墻捏緊雙拳。

  自己,一會逃離這個人間煉獄。

  不能徒留惡鬼在人間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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