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六日的夜晚悄然而至。
“這一天總共射殺城頭守軍四十余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楊都尉的功勞,敵軍為之膽寒,當計一功?!?p> 郭嘉在一天的工作總結中著重表演了楊志,短短一個下午的功夫,他就在高臺上擊斃了近二十名敵軍,到了最后,那一片城墻甚至沒有人敢于靠近。
楊志雖然不太在乎功勞和嘉獎,但這并不影響他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得意而笑:
“真應該讓原忠看一看,我才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陳飛的心思卻早已經(jīng)不在白天的戰(zhàn)績上,他轉向王沖:
“伯謙,一切可安排妥當?”
王沖連忙拍著胸脯保證:
“末將全都一一確認過了,所有布置都已經(jīng)到位,只等敵軍一頭撞上!”
陳飛緩緩點頭:
“此戰(zhàn)不容有失,屆時務必聽我號令,若有違背,軍法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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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一輪彎月掛在天邊,繁星點點卻照不出太多光亮。
有一片陰云遮住了彎月,大地之上更顯黯淡。
定陶南門緩緩打開,一道道黑影魚貫而出。
這數(shù)百道黑影都高達九尺、近乎一丈,顯然是一支騎兵部隊。
騎士口中銜枚,戰(zhàn)馬則勒口裹蹄,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緩緩在門前完成了集合。
出城的任務早已經(jīng)提前進行了安排,因此在門前也不需要任何交談,等到城門再次關閉,這數(shù)百名騎兵便低伏著身體,催動戰(zhàn)馬向著既定的目標快速移動。
三月的后半夜,天氣多少還有些清冷,騎士和戰(zhàn)馬的口鼻中也依稀看得到不斷散逸的熱氣。
高順稍稍有些忐忑。
畢竟到了后半夜,豫州大營的守備看起來不太嚴密,負責守夜的士兵竟然依靠在營門兩側睡得死去活來,如果不是周圍還有火把能夠映照出他們的輪廓,高順幾乎就要認為陳飛沒有任何防備。
如果沒有任何防備……就一定是陰謀!
高順張弓搭箭,準確無誤地將一名還在沉睡的守夜士兵射死,另有幾名弓術高超的騎手,同樣射死了其他士卒。
解決了所有的崗哨之后,高順這才松開了口中的木棍,他機警地掃視了四周,而后低喝:
“跟我上!”
七百余名輕騎不再保留,頓時傾巢而出,向著已經(jīng)沒有防備的豫州大營蜂擁而入!
戰(zhàn)馬輕盈地越過了擺設在大營之前的拒馬樁和低淺的溝壑,映著昏暗的火光沖進了營門。
高順身后的士兵們紛紛摘下了敵軍用來警戒的火把,這就是夜襲之時最趁手的武器!
“放火!劫營!”
高順猛一揮手,他的部下們紛紛將火把扔向了距離最近的軍帳!
只是幾個呼吸之后,七八頂軍帳就燃起了大火!
火焰熊熊騰起,高順的心跳卻有些加快。
因為……他沒有聽到任何敵軍的驚呼!
他在瞬間就做出了決斷:
“隨我擊穿敵營!”
七百名輕騎兵瞬間完成了列隊。
天空之中的那朵陰云,恰巧離開了明月,月光重新降臨大地。
大地之上,卻悄無聲息地亮起了更多的火把。
火光映照之下,高順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我等中計了!”
伏兵!
他看到了數(shù)以千計的伏兵!
至少有兩千人手持勁弩,還有兩千人手持櫓盾!
弩箭是騎兵的克星,而盾牌更足以阻擋騎兵的沖鋒!
高順第一時間回頭,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不知在什么時候,他們剛剛闖入大營的入口,也已經(jīng)被數(shù)千盾牌遮擋得嚴嚴實實!
他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
“敵將何人?報上姓名!”
高順扭過頭來,視線正與說話之人對上,他提氣回道:
“溫侯帳下陷陣都尉,云中高順!汝是何人?”
說話之人身材魁梧,一臉橫肉:
“我乃征東將軍、陳豫州麾下都尉,陳留典韋,你已經(jīng)被大軍團團包圍,絕無逃脫可能。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高順又看了看周圍森嚴的兵勢,再次問道:
“陳豫州可在營中?若要我高順投降,必須和他親自相談!”
典韋略一猶豫,陳飛已經(jīng)走了出來:
“呂奉先雖然驍勇,但不能知人善任,高都尉乃并州勇士,豈能如此委屈自己?若能棄暗投明、為陳某效力,必成一代名將,還望……”
他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高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馬鞍兩側的弓箭,沒有任何瞄準,抬手就是一箭!
“君侯小心!”
在陳飛身邊負責護衛(wèi)的黃忠大驚失色,根本不及細想,直接一個惡狗撲食將他按倒在地!
幾乎同時,一道寒光“嗖”的一聲從兩人頭頂飛了過去,最終射進一名士兵的大腿。
負責圍堵后門的楊志看不清楚,只能大聲詢問:
“典韋!主公可曾受傷?!”
典韋還沒有回答,高順卻大吼道:
“陳飛死了!陳飛被我一箭射死了!全軍突擊!”
外圍的士兵頓時有些騷動,好在陣型并沒有散亂,高順催馬前進了十幾步,卻沒有人退后一步。
正在此時,大營之中響起了沉悶的戰(zhàn)鼓之聲:
“咚!咚!咚!”
鼓聲只有三聲,卻恰到好處地讓所有人穩(wěn)住了陣腳。
陳飛也從地上爬起,黃忠和袁敏連忙一左一右舉起盾牌,隨時準備抵擋暗箭。
差點被敵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偷襲得手,典韋忍不住發(fā)了怒:
“放下弓箭!我只說一遍,否則立刻讓你的部下死于亂箭之下!”
偷襲本來就是一次性的賭博,既然已經(jīng)失手,再做掙扎似乎也沒有作用,高順長嘆了一聲,拋下了手中的長弓:
“既然中計,我無話可說,聽聞陳豫州乃仁義之君,希望能夠給我們一個痛快,大丈夫戰(zhàn)死沙場,也沒有什么遺憾?!?p> 陳飛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臉上卻沒有太多慍怒之色:
“高將軍是名將之才,何必為了呂布奉獻自己的生命?!?p> 高順看了他一眼:
“我與奉先相識多年,情同兄弟,你又如何知曉我們之間的情義?”
陳飛忍不住笑了起來:
“情同兄弟?哈哈哈哈!這一定是我這二十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高順橫眉怒目:
“你笑什么?”
陳飛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你是不是可以問一問身后的那些士兵,呂布和你之間……真的情同兄弟嗎?一個情同兄弟的人,為什么會不愿意把區(qū)區(qū)七百騎兵交給你?”
高順沒有回頭,因為他早就知道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依然搖頭:
“我愿意為他而死?!?p> 陳飛點了點頭:
“很好,你愿意為呂布而死,這份忠誠值得欽佩,我不會再勸你了。”
高順吐了口氣,摘下了頭盔:
“多謝?!?p> 月光和火焰的亮光灑在了他的臉上,這個三十出頭的邊郡漢子,卻已經(jīng)如同五十歲的老人,滿臉都是難以細說的滄桑。
他扔掉了頭盔,張開雙臂:
“來吧,殺了我吧!”
典韋看了一眼陳飛:
“他一心求死,也算是個漢子,君侯,我們就給他一個痛快吧!”
陳飛搖了搖頭:
“我是個仁慈的人,就給你兩個選擇吧。”
高順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
“什么選擇?”
陳飛伸出右手,又一次指了指他的身后:
“一,我放你離開,你可以回城中繼續(xù)堅守,也可以去尋找呂布,但這七百名騎兵,我要盡數(shù)殺死。”
高順脫口斷喝:
“不!我與眾兄弟生死與共,豈會獨自偷生?!”
他身后的士兵們大為感動:
“高將軍!”
陳飛一點都不意外,于是又道:
“二,我可以放他們七百人一條活路,但……你要留下為我效力。”
高順的思路其實已經(jīng)走到了死地,無論如何對他勸說,都跳不出他的圈子,所以陳飛反客為主,重新開辟了一處戰(zhàn)場,并且牽著高順的思想沿著自己設定的軌道慢慢前進。
他看似給出了兩個選擇,但其實只有一條出路。
高順對呂布確實忠誠,但他絕對不能無視七百同袍的死活!
他能夠為呂布奉獻生命,但如果能夠為七百同袍換回一條生路,他同樣可以犧牲自己。
他低下了頭顱,聲音卻依然清晰:
“陳豫州……高順愿意歸附,唯愿閣下信守承諾,放其他兄弟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