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
豫章郡,南昌城。
“稟告太守,袁術(shù)大軍在彭澤與鄱陽之間停留數(shù)日之后,已經(jīng)全部撤退!”
接到探馬回報之后,太守朱皓長吐了口氣。
然后他登上城樓,望著北方緩緩跪拜:
“讓父親以萬金之軀親冒矢石,是孩兒之大不孝!”
他的司馬、同縣人潘顧走了過來:
“府君,西門守卒剛剛來報,諸葛玄單車叩城,請求一見?!?p> 朱皓愣了一下,從冰冷的地面爬了起來:
“就他一個人?”
潘顧答道:
“只有數(shù)名親衛(wèi)護(hù)送著家眷子侄,方圓十里未見兵馬?!?p> 朱皓沉吟了片刻,擺手道:
“諸葛氏畢竟瑯琊名族,與我也只是公事之爭,與私德無礙。請他入城吧?!?p> 不過片刻之間,諸葛玄便攜帶著家眷進(jìn)入郡守府。
一年之前,這里原本就是他的辦公地點(diǎn),如今目睹舊居,多少有些感慨。
但他立刻平復(fù)心情,向著朱皓平平一揖:
“這一年來,玄與朱府君互為近鄰,今日特來告辭?!?p> 朱皓其實(shí)多少猜到了他的意圖,還禮之后問道:
“閣下客氣了,不知今后欲往何處?”
諸葛玄也不隱瞞:
“我本就是劉景升屬吏,自然是返回荊州?!?p> 朱皓頷首道:
“荊州安樂之地,是個好去處。這三位……可都是令公子?”
諸葛玄看了看身后的三名年輕人,微笑著搖頭:
“這三位都是亡兄之子,長子名瑾,業(yè)已成年,次子名亮,幼子為均,亡兄尚有遺孀及二女,因禮所限,不便拜見府君。”
朱皓感慨了一聲:
“中原動蕩多年,如瑯琊諸葛氏者亦不得周全,何況尋常百姓?來人,取絹布兩百匹,贈與諸葛先生?!?p> 諸葛玄連忙推辭,朱皓卻不容他拒絕:
“你此次前往荊州,路途不近,扶老攜幼總有花費(fèi)。先生既然以鄰居的身份與我告辭,就必須收下這鄰居告辭之禮?!?p> 諸葛玄推辭不過,只能拱手道:
“孩子們,與我一起向朱府君拜謝。”
諸葛亮與諸葛均同時向朱皓行禮,只有諸葛瑾稍稍遲疑了一瞬:
“叔父,我們何必前往荊州呢?”
諸葛玄有些奇怪:
“天下紛亂,只有荊州山河險固,若不去投奔劉景升,天下哪里能有我等立足之地?”
已經(jīng)二十出頭的諸葛瑾當(dāng)即回答了他:
“陳云龍既然已經(jīng)發(fā)兵渡過淮河,數(shù)月之內(nèi)袁術(shù)就有性命之危,之后蕩平江東當(dāng)不是難事。等到他平定揚(yáng)州,荊州又如何能夠免于戰(zhàn)事?”
諸葛玄頓時大為躊躇:
“子瑜所言,似乎也十分有理。依你之見……我等不如北上中原,前去投奔陳云龍?”
諸葛瑾點(diǎn)頭道:
“叔父若是同意北上,不如拜請朱府君致信朱驃騎,我等徑直前往壽春,隨大軍一同返回中原,豈非更加安全?”
朱皓笑道:
“右將軍正值用人之際,以瑯琊諸葛氏之才名,若是傾族去投,必然滿門皆得重用!”
諸葛玄還在猶豫,他看了一眼十四歲的諸葛亮:
“阿亮,你的兩個姐姐分別嫁給了襄陽蔡氏、龐氏,皆是荊州望族,我等前去襄陽,親族尚可以團(tuán)聚,若是北上中原,變數(shù)恐怕更多……”
十四歲的諸葛亮似乎比四十多歲的諸葛玄更加冷靜:
“叔父何必猶豫,聽聞劉荊州雖然為政寬仁,愛民養(yǎng)士,卻沒有四方之志,侄兒觀之,恐荊州七郡亦不能保,又何談匡扶天下?”
朱皓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此子雖然年幼,卻絕非尋常人物。諸葛公,弱冠少年尚且懂得分辨形勢,你難道還不如一介晚輩嗎?”
諸葛玄嘆了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向著朱皓拱手道:
“既然如此,煩請朱府君為我引薦至令尊帳前,諸葛氏愿意為右將軍效勞?!?p> 朱皓十分歡喜,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何必如此麻煩!我這就率軍護(hù)送你前往壽春,親自引薦至家父面前!潘司馬,勞煩你守衛(wèi)南昌,我去去就回!”
諸葛玄更是歡喜,雖然被拉住了雙手,卻仍是一揖到地:
“多謝府君!”
朱皓哈哈而笑:
“你我今后同在右將軍麾下效力,又何必如此客氣!對了,我有一女,年方二六,姿容尚可,知書達(dá)禮,甚是疼愛,不知這位賢侄可有婚配?”
諸葛亮小臉頓時一黑。
諸葛玄直起腰板:
“朱驃騎三朝宿將,朱府君當(dāng)世君子,能與朱氏結(jié)為姻親,想必亡兄亦能含笑?!?p> 其實(shí)他多少有些言不由衷,畢竟瑯琊諸葛雖然比不上袁氏、荀氏、楊氏這些一流豪門,但也是二流名門,西漢時期就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出過不少高官,會稽朱儁卻是不折不扣的寒門,雙方家世相差何止千萬?!
只不過如今遭逢亂世,真正的豪門代表袁術(shù)、楊彪都在風(fēng)雨中掙扎,子息不旺的諸葛一族如果再找不到可靠的君主,恐怕很難迎來再次復(fù)興的一天。
反觀朱儁、朱皓二人,老的是當(dāng)世第一名將,也是陳飛需要依仗的一面大旗,小的則是陳飛進(jìn)軍揚(yáng)州的最佳理由,必然備受重用,諸葛氏和朱氏結(jié)親,政治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遠(yuǎn)在荊州的黃承彥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的妻子蔡氏捂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臉?gòu)尚叩馗嬖V他:
“夫君,孩子在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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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五月二十八日。
費(fèi)盡千辛萬苦趕回江北、準(zhǔn)備救援袁術(shù)的橋蕤,在距離壽春以南一百二十里的成德遭遇了埋伏。
這場埋伏……甚至沒有出乎橋蕤的意料,但他卻沒辦法避免。
朱儁只派了李通、許褚、陳堅(jiān)合計(jì)一萬兩千路人馬,就將袁術(shù)的第二波援兵掐滅于中途!
一個月之內(nèi)往返一千余里,橋蕤的部隊(duì)就算是鋼鐵鑄造,也已經(jīng)身心俱疲,更何況他們的家眷都在城內(nèi),生死不知,李通、許褚和陳堅(jiān)的大旗剛剛舉起,對面就直接士氣崩潰!
雙方交鋒只是一個回合,橋蕤就死于亂軍之中,超過兩萬袁軍被只有自己一半兵力的敵軍輕而易舉地打散。
李通親自砍下了袁軍的大旗,和橋蕤的首級一起,派遣快馬送到朱儁大帳,讓后者將這兩樣?xùn)|西高高懸掛在壽春城前。
看到死不瞑目的橋蕤之后,袁術(shù)幾乎當(dāng)場暈厥!
“我的大軍呢?!那可是整整四萬人馬!”
袁術(shù)捂著太陽穴發(fā)出大吼:
“朱儁到底有多少人?他的主力都在這里,怎么可能把我的四萬大軍消滅干凈?!”
有侍女怯怯問道:
“主人,蜂蜜水已經(jīng)做好了,您趁熱喝嗎?”
她沒有等到回答,只等來了一柄寒光凜冽的利劍!
“嗤”的一聲,袁術(shù)從侍女的胸口將劍拔出,惡狠狠地扔在地上:
“蜂蜜水?沒看到我正在商議軍國大事嗎?若是沒有你們這幫娘們整體在我耳邊嘰嘰喳喳,我早就擊退朱儁、剿滅陳飛、曹操了!”
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兩側(cè)的文武官員,都定定地看著緩緩倒地的侍女尸體,不約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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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朱儁傳》:(朱儁)長子符,中平三年為交趾刺史,以鄉(xiāng)人虞褒、劉彥之徒分作長吏,侵虐百姓,強(qiáng)賦于民,黃魚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賊并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離喪亡。
次子皓,字文明,頗有父風(fēng),亦有才行,汝南許劭奇之,稱其善推誠以信人。初,豫章太守周術(shù)卒,荊州牧劉表上諸葛玄為豫章太守,治南昌。漢朝聞周術(shù)死,遣皓代玄。皓從揚(yáng)州刺史劉繇求兵擊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興平初,太祖以朱儁為將,南伐袁術(shù),皓舉郡歸附,父子二人,共事于太祖,皓又薦諸葛玄及子侄數(shù)人于太祖,太祖大悅,朱氏一門,終為顯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