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花州子的身份加持,杜平川旋即泯然眾人矣,還是得老老實實排隊通過市集坊門。
同時這也給他機會,能夠更加細致地觀察蓬安的風土人情。
門吏談不上和藹,但也跟兇惡不沾邊,他們只是隨意搜了搜杜平川的全身,見并沒有暗穿甲胄,擺手便讓他過去了。
你們就不看看我左手上的扳指?還是說,我一幅窮酸樣根本不可能擁有彌戒?
杜平川捻著彌戒之上夔龍紋,
白白擔心一場。
他倒是感覺蓬安的城防安保,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滴水不漏,這難道是因高手鎮(zhèn)場,所以小卒子方敢如此托大?
畢竟剛才表演雜耍的都是兩只妖精——胖豬瘦猴,否則這些番邦蠻族突然發(fā)難,那僅靠這些修為尚淺的門吏維持秩序,估計還遠遠不夠。
思及于此,
杜平川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
既然猴哥與二師兄都有了,那他們的師父呢?不會也真是手持禪杖的俊秀和尚吧?
但杜平川稍一回想,察覺他們剛才總共只有三個人,倒是怎么也湊不齊西天取經的天團。
“杜卿,我在這兒呢!”青耿遠遠地就瞧見一道單薄的身影,而她試著一喊,那燈影闌珊之下回頭的還真是杜平川。
于是她踮起腳尖,雙臂揮得更加賣力了,若是旁人乍見,還以為這是誰家走失的小孩兒,終于找到雙親了。
“甜的,你快嘗嘗?!?p> “從何而來?”
杜平川接過青耿遞在手心里的糖瓜,溫溫的還有余熱:“你可別告訴我這是陌生人送的,還是憑白無故那種。”
三尺見長的包袱皮被鋪地上,就算是一個小小攤位。其上卻整齊地擺著三堆茶果,品質從優(yōu)到劣,被歸置得很是到位。
而大小不一的毛皮,尤其是那張顯眼的虎皮,則被硬生生折出同樣的邊角,方方正正的放在地擺最后面。
原本青耿周圍還有很多顧客,但一見杜平川與她極為熟絡親近,便嘟囔著嘴皮散開了。
“哇,你猜得真準!這糖瓜還真是剛才那位顧客送的?!鼻喙⒁换仡^,發(fā)現(xiàn)身前的人群都走了,由此她不禁疑惑道:
“剛才他還說遙我去逛燈展,現(xiàn)在他人呢?怎么還走得不聲不響?”
“他家里可能有急事?!?p> 杜平川隨口答道,然后咔嚓一聲捏碎糖瓜拋進嘴里,嚼得分外用力。
其實他知道糖瓜乃是由黃米和麥芽熬成的甜品,用料也很瓷實,通常都是三斤黃米兌一斤麥芽,最終才能產出一份糖瓜。
但他一直都沒搞明白的是,這糖瓜究竟有什么神奇手法,方能膨化成空心圓球呢?
若真細究下去,
灌湯包在他心底也是一個未解之謎。
由此想來,漢家美食的種類還真是豐富多彩,倒是自己沒見過世面,孤陋寡聞了。
“臥槽,這玩意兒還粘牙啊!”岳生的口中犬齒交錯,確實不適合吃糖,這一來二去就粘得他上腭天花板十分難受。
青耿見此便連忙給他喂水,
亂糟糟地忙作一團。
杜平川趁此召過新垣昔,問他將周圍的建筑布局探查的如何了,而這小子一拍胸脯,表示不僅把紅旗大飯店的位置搞明白了,甚至還去泮橋附近轉悠了兩三圈。
原來泮橋興建的時間很早,
距今少說也有二十年了。
它不僅溝通自水兩岸,還有防洪灌溉的功能,因為其上修有石渠,可以通過水車在河中向上抽水,然后再逐級送入城內的水塔中心。
至于現(xiàn)在嘛,鹿吳山的雪原融水已在半路上,所以春汛早有勢頭,那水車當然被提前拆下來去檢修了。
“嗯,難道今天下午沒看見水車?!倍牌酱c頭,對新垣昔收集情報的細心很是贊賞:“辛苦你了,來回折騰不容易?!?p> “燧長,這并不辛苦。你只要隨便找一個靠墻根的大爺并遞上茶水,他就什么都說。”
新垣昔倒也是實誠之人,當即直言不諱,搞得杜平川把獎賞二兩燒酒的話,又硬生生咽回去。
此時,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驟然停住一雙厚底靴,其人倒不是被青耿逗弄岳生的笑聲所吸引,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買東西。
他蹲身湊近杜平川身前的地攤,
然后指著綠花茶藨子問:
“小哥,你這些茶果都是什么價錢?估堆還是稱斤量?說個痛快話吧?!?p> 杜平川聞言抬頭,見眼前的顧客盤正條順,五官也極是陽剛,襯得他那衣服上的云紋更加奔騰翻涌。
“天色不早了,公子若真想買,我就干脆估堆全送給你,只需半貫錢。”
“那行,這兩枚白金龜幣你且收好,順便把包袱皮圈起來給我吧?!焙竦籽フf完就從荷包摸出圓形的銀幣,然而他正要遞過來,卻見杜平川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于是他收回手,然后皺眉不悅道:
“你笑什么?難道不認識白金龜幣?這兩枚,足可換取六百錢!”
被他這么一呵斥,周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就紛紛圍過來了,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更有老倌兒好心為杜平川普及白金龜幣的知識。
而厚底靴但見自己得勢,起身掂著銀幣就居高臨下地看向他。
然而杜平川拱手謝過老倌兒之后,卻莫名其妙地指往泮橋,然后他口里還怪腔怪調地唱出兩句《灰塬之戰(zhàn)》的臺詞。
“呃,這小伙子聽戲入迷了?”
“我看是,年紀輕輕的,嗐……”
正當眾人惋惜之時,厚底靴卻陰沉著臉皮從荷包里又掏出一枚方形的銀幣,上面則印的是奔馬紋。
杜平川一見如此,立即就閉嘴不唱了,他雙手接過這枚白花花的銀幣,最后才將包袱皮連同茶果卷起來奉給厚底靴:
“你在臺上揮斥方遒,并贏得萬民喝彩,怎么就為區(qū)區(qū)一張虎皮而卸下面具呢?”
這話的聲音很小,只有兩人鼻息相對才聽得到,與此同時,杜平川也聽到厚底靴暗暗的咬牙聲。
原來,杜平川早就發(fā)現(xiàn)厚底靴,正是今天登臺扮演前城主王杰的長靠武生,也早就打聽到他名叫李兵亮。
畢竟這家伙剛才抱著黃時雨進入黃府,似乎與其關系極為親密,否則黃府的管家哪能容忍自家小姐被外人輕???
“多說無益,你無非求財而已,但我手里只有這些錢了!”李兵亮耳畔的青筋繃起,恍如一條條即將鉆破臉皮的蚯蚓,俊秀的五官也由此變得扭曲。
爾后他將整個包袱收下,然后再把荷包全部塞入杜平川的懷中:“若你再貪,倒打一耙的伎倆我也不妨試試!”
眾人圍觀之下,
李兵亮額頭的汗水涔涔不已。
他沒想到自己僅是想少花點錢,然后詐取一張虎皮再縫制布偶討師妹歡心,結果卻被眼前這泥腿子識破真身。
若是讓眾人知道儺戲的主角居然欺詐擺攤的小販,那隨之而來的謾罵倒是不要緊,但那三個高深莫測的玄境司祭呢?
要知道自己因登臺演出,早已與劇中的前城主王杰這個角色深度綁定,那自己德行有損在先,打的則更是現(xiàn)任張城主的臉面!
而這樣的后果,
自己一介戲子可擔待不起!
李兵亮越想越膽憷,仿佛自己身首異處的場景就在眼前,而他正預想著求小師妹讓她家里保住自己,卻見杜平川卻站起來對眾人賠笑道:
“各位散了吧。我剛才錯將銀錢認作麥餅,冒犯了這位公子?,F(xiàn)在誤會既然解釋清了,大伙兒也就趕緊去逛逛燈展吧!”
此話一出,眾人雖然沒搞明白這兩小伙子剛才在嘀咕什么,但見沒熱鬧可湊了,頓時哄堂而散。
“算你識相!”
李兵亮外強中干地拋下這句話,然后倉惶地拾起包袱,一眨眼就鉆進人群不見了。
而杜平川掂著手里的荷包,嘩啦啦的很有份量,但他心里卻一點也高不起來:
蓬安乃是漢家在鹿吳山的最大代言人,
而其中的后輩,就這幅德行?
這倒不是說臺上凜然大義與臺下蠅營狗茍的劇烈反差,而是說,李兵亮作為年輕一代,又擔負著教化百姓的重任,那些個玄境祭司的眼光就如此之差?
說到底,李兵亮還是偶像包袱太重,社會閱歷又不足,以至于在他自己的地盤之上,稍一被外人抓住痛腳,就嚇得方寸大亂。
由此而言,杜平川突然想到青耿剛才的糖瓜,這丫頭傻乎乎的,差點兒被別人拐走了。
以后自己不僅要仔細看住她,
還要讓她多歷練一下。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對她百般呵護,生怕這樽草木花仙子出事,然后導致梨兒關的莊稼大面積減產。
當然,這還是在要搞清楚她與蓬安偽神的關系之后,方能再下結論。
“剛才咋了?怎么忽然一下就將東西賣完了?”青耿抱著岳生走過來,然后歪頭問道。
“咱們的茶果質量好,公子哥出手又闊綽,當然收攤早了?!倍牌酱S口答道,然后拉著她往自水河邊走,那里人聲鼎沸,各式燈具壓得月光都暗淡了:
“逛燈展還不如擺攤有趣嗎?”
“對啊,擺攤那是賺錢,而逛燈展可就是往外掏錢了,當然沒勁了?!?p> 杜平川大笑,然后就將還沒捂熱的荷包交給青耿,說是今晚放開架子使勁花,想要什么東西就買,隨行的關衛(wèi)加上他自己都是拎包腳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