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吧,盡情地舞動吧,忘乎所以。
忘了生存,忘了死亡。
忘了自己是為何來到這世上,忘了自己因何而握起手中之劍。
....
“真是好一場比賽啊,”龍軍團的士兵嘖嘖贊嘆,向躺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對方可是屠龍劍客的親傳弟子,輸得不冤!”
“我明明能贏的,”阿炎沒有接他的手,低著頭訥訥地說,“我還是輸了...”
他忽然蹦起來,發(fā)狂地朝著那個勝利者的背影大吼,“我還沒輸!你沒打敗我!”
“你給我站?。 ?p> “輸不起么?”對方在冷笑,“如果是在戰(zhàn)場上,你已經死了?!?p> 勝利者不容置疑地說。
他站定,在攘起的光塵中回頭,“咆哮的靈魂再怎么憤怒,仍是無意義的?!?p> “沒人在意死者的言論,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那樣的一回事?!?p> “我原以為是遇上了對手,沒想到終究不過如此,”他說,“劍之道是一條很長的路,如果心胸太過狹隘,我勸你...”
“還是趁早放棄吧,不要死在半道,不要辱沒了那一門劍法?!?p> “你配不上劍,你也配不上那門劍法?!?p> 他沒再多說什么,事實也就是這樣。
他也不想再說什么,跟這些無謂的人對話,不僅浪費時間,還很浪費腦子。
他厭惡與這些人對話,一如他厭惡把生命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上。
況且,再怎么爭辯,阿炎都是輸了。
無論是在劍之一道,還是作為一名戰(zhàn)士的氣魄...他都輸了,輸得很徹底,沒有留下任何挽回的空間。
他還以為自己能夠激怒那個人,讓那個人再和他打一場,可直到他從那個如劍般豎直的身影上,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
他才發(fā)現自己是錯了。
而且還是很愚蠢的錯誤。
那家伙說的沒錯,他連成為那家伙的對手的資格都沒有了。
就像很久之前,那個被埋在死人堆里的孩子,連被敵人用刀劍殺死的資格都沒有。
漸漸的,練武場的人群散了。
強者總是能夠吸引人們的追隨,目露崇拜的人們擁簇在那個勝利者的身后,歡呼著他這第一百次勝利。
一百次對比,無一敗績。
但那位勝利者還是面無表情,眼神還是索然無味的冷淡。
他走在人群里,身型突兀而陡峭,就像一座被孤立在洋流里,默默地承受著海浪沖擊的島嶼。
對那些可以引以為傲的名譽和榮耀,毫不在意,他的心里似乎就只有劍。
“小炎子,別這樣,男人就應該堂堂正正,別老想著動什么歪心思,”龍軍團的士兵大咧咧地摟過男孩的肩膀,“而且,對方可是城主大人的嫡長子吶?!?p> “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不是說軍團長的官小,可在這兒混,再怎么樣也不能冒犯城主大人吧?!?p> “他可是咱們所有軍團的主人?!?p> 男人默默地嘆氣,拉起他,帶他離開這個是是非非的地方。
男人說,“現在咱們的處境可不好啊,風頭完全給他們花瓶團壓過去了,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戰(zhàn)績沒戰(zhàn)績?!?p> “所以,很多人都跑到花瓶團去咯,那些混蛋說我們根本不是什么龍,龍可是世界上最威武雄壯的怪物啊?!?p> “我們這軟趴趴的態(tài)度,哪里像龍啊,完完全全就是蟲子嘛?!?p> “我倒是想問問那些家伙,當一條蟲子有什么不好的,”他說,“不爭不搶,想盡方法遠離戰(zhàn)爭,平常就干干一些修房子啊,挖水渠啊,種菜開荒的事情...”
“我是覺得挺好的,可能是生來就沒什么出息吧,”男人悠悠地說,“打仗之前,我可是農民的兒子,我這一輩子也沒什么念想,就想平平淡淡地當個農民?!?p> “你也太沒出息了吧,還說什么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呢,”阿炎低著眼簾,悶悶地說,“男人不應該血戰(zhàn)四方,殺敵萬千,立下不世之威名么?”
“那就意味著要殺很多人,”男人說,“很多人會因為你而死,他們都跟你一樣,有爹娘生養(yǎng),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p> “可他們同樣也是戰(zhàn)士,”阿炎輕聲說,“從他們選擇成為戰(zhàn)士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應該有殺人和被別人殺的覺悟?!?p> “別多想,你這種念頭很偏激,容易把自己逼到絕路,”男人又說,“知道什么是絕路么,就是無路可走,只能鋌而走險?!?p> “站在鋼索上,每走一步路都得瞻前顧后,一個大意,就有可能掉下萬丈深淵?!?p> “少城主大人就是那樣的人啊,他總把自己逼到盡頭,不到目的,誓不罷休?!?p> “與其說他是練劍的人,不如說他是被劍駕馭的人,當然,也可以說...”
“他就是那把劍,生來不是為了斬斷別人,就是要被別人斬斷?!?p> “輸給那樣的人不丟臉,但想成為那樣的人,可就得三思了?!?p> “那樣活著可是很累的啊,其中有太多的苦,光用嘴巴可是說不完的,”男人沙啞地說,“我們...到底還是凡夫俗子呢,擁有不了那么大的絕望,也駕馭不了...”
“那些絕望。”
絕望?怎么可能駕馭不了絕望,那種東西就塞滿在心里,想感受不到都困難。
阿炎在心里笑,嘴上卻什么都沒說。
“所以,我到底不是能成什么大事的人,就想簡簡單單地當個農民,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男人自嘲地笑,“軍團長的性格倒是挺好的,當兄弟是肯定沒問題的,就是不怎么適合當軍團長?!?p> “聽說今晚有文藝表演,你要不要來,聽說有個彈琴的神童...”
男人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
講完了這些,又講那些,好像好不容易逮到了個機會,想把平時藏在肚子里的那些牢騷話,一次過說完。
就像很久以前,他曾爬上城頭,跟那個雕像一樣的男人說,嘿,你在這里呆那么久,是不是想變成風?。?p> 我...可是真的真的很想變成風啊,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徹底與時代脫節(jié),遨游在頭頂的那片虛幻的藍空。
不用擔心餓肚子,也不用害怕會死掉...
多好啊,用不著那樣難受,一邊害怕著殺死別人,一邊又害怕被別人殺死。
老兄,我明天就要去參軍了,是被那些混蛋強行拉去湊數的。
我跟他們說,我不是打仗的料,你們就放過我吧。
可他們不信,我問他們?yōu)槭裁床恍?,他們就說我是個男人。
我說,我是男人怎么了?
他們就說,男人就應該放下鋤頭,拿起刀劍和火槍,跟他們一起去打仗。
這其中,是不容分說的,沒有什么道理可講,也不應該有什么道理。